瑾娘被她这么一反驳,也觉得有理,便撂下不提,伺候管维用午膳。从此却非殿中众人待管维更加恭敬有礼,毕竟陛下被她气到了也不过拂袖而去并未斥责,看来在陛下心中颇有分量。
若是管维知道她们的想法怕是嗤之以鼻,自己与王寂不过成婚后相处月余,姜合光可是柔情蜜意陪伴两年,两月对两年,毫无胜算,更何况还有个皇子端。
左右下午闲来无事,管维想了想传说中已经颁布却还没到手的封后诏书,也不知道中书舍人当殿写的诏书会在哪步遇到阻挠。悠然一叹,便预备带上仆从出宫一趟,进宫前安排的故事还没发酵开来,总得亲自盯着看看成果。宫人们得到吩咐面面相觑,后宫中人行事有宫规章程规训,倒是没有出宫的先例,只能派人请示李宣。
李宣虽不知道管维和王寂为何闹到这般地步,却也知道这事不小。听到禀报后不敢隐瞒,等太医开方后告知王寂,也不敢抬头看陛下脸色,只听他呼吸都粗了几分,不由更添几分小心,想到刚才管维吩咐他去请姜合光,更是心中苦涩。这事难办得很,陛下面色阴沉看不出喜怒,若真的喊了姜夫人,只怕弄巧成拙,只能掩下不提,佯装忘了这事。陛下这会看着好转,太医诊断也只说无大碍,偏偏管维又要出宫,眼看陛下又要不好了,一时心中叫苦连天,只想给管维磕头求她别再有什么事了。
谁想王寂愣是答应了让管维出宫,李宣冷汗连连,不知道陛下是何意,却非殿前来回事的宫人也愣了神。管维可不管这些,就算王寂不答应,她有白玉龙珏在手,哪怕后面被要回去,可这东西暂时在自己手里,还是能用上一用的,王寂答应反而少了几分麻烦。
宫中岁月长,管维一出宫门便掀起车帘深吸一口气,觉得宫外的空气都比宫中香甜一些,时间不够用,便直接去了望江楼。
望江楼不负盛名,过了午膳时分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仍旧要了二楼包厢,要了差点听大堂内的说书,又支开碧罗去外面买些零嘴。多亏那十两银子的功劳,短短两日,那说书先生将故事说的有声有色,只是看大堂内女客们感同身受义愤填膺,男客们都一脸稀松平常见惯的样子。管维看了两盏茶的功夫,心内冷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果然还得是男人。
碧罗回来的时候,管维已经叫了说书先生上来叙话,另给了一百两银子,让他将男子停妻另娶后谋害原配的故事换了,改成一男子因家贫入赘富户后,几年后妻子生下两子,却嫌弃丈夫,想改嫁,无奈双亲不允,便在外养了小白脸,谁知小白脸不甘当人外室使人谋害男子,最后与富家小姐双宿双飞的故事。碧罗只听了几句,也不知管维的意思,递上零嘴后伺候在一旁。管维只说忘了几样,给瑾娘递了脸色让她再跑一趟,瑾娘替女郎捏把冷汗,仍旧依样出门寻了乞儿托付。
管维一行人回宫时,日头西斜,却非殿已经点起灯烛。众人已经在外用过晚膳,宫中备好的膳食便赏给了宫人。管维面带轻松笑意的抛起手中的白玉龙珏把玩一会,自去洗漱不提。
瑾娘看自家女郎行事,忐忑了大半天,看管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心生焦急,管维本不想跟她透露什么,可是看她心神难安,只能亲自安抚一阵方才让她缓了焦虑心思。
管维还是没有跟瑾娘说到底,其实她也摸不准王寂的脉,进宫当日她在望江楼吩咐说书先生做的事情,瞒不过聂云娘,肯定也如是禀报给了王寂,可是王寂一直没提这件事,管维就更不会提。今日出宫,虽然支开碧罗,可是王寂若真想查探,也是瞒不过的,虽然管维也没想瞒着王寂就是了,她把自己的算计摆的。明明白白,不怕他查。
隔日到巳时,管维仍旧没等来封后诏书,也懒得探望王寂,一时兴起,去了长秋宫见姜合光。
这几天姜合光的日子不好过,宫中拜高踩低的常事,见她要失去后位,少不了闲言碎语,连带脸色都憔悴了许多。管维也不落座,只邀她去赏梅,宫中有几个角落人迹罕至,宫殿也废弃了,不曾扫雪,那处又背阴,如今梅花一开,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姜合光不知管维何意,仍旧应下邀约,待装扮后往花园里去,绿伊看管维这两天的行事,知道这不是善茬,怕姜合光吃亏,忙吩咐人去千秋万岁殿找李宣。
管维也不说话,只沉默前行,姜合光抿了抿唇,也不知说什么,二人一路行至花园转角,身后宫人知道两位关系不一般,更是不敢制造出任何动静,生怕引发事端被无故牵连。
行至树前,管维挥退宫人,伸手掐了一段枝丫,上面缀着几朵开的正盛的梅花,转身递给姜合光。姜合光不明就里却仍旧结果,疑惑看向管维,不知她是何意。
管维对她缓缓一笑,终于开口:“姜夫人,你知道我来见你为什么吗?”
问完不待姜合光答复,又开口:“我嫁与陛下不过月余他便出征,一年后我等到了他停妻另娶的消息,那段时间,我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到军中,问他为何如此欺人太甚,纵使想另娶,与我和离便是,我不会阻挠半分,可偏偏如此羞辱于我,从那时起我便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如此这般煎熬了两年。我知道武安侯是你舅父,也料想过你必定性情极好又貌美如花,处处合他的心意。若你性情不好,陛下不会允许你诞下皇子,若你貌丑无盐,也不会阖宫皆知你与陛下恩爱情深。我知道陛下停妻另娶的心情便如你当日知道陛下娶妻之事动气早产的心情一般。”
姜合光猝然红了眼眶,垂下眼睑,低声道:“成婚前我不知道陛下娶妻之事。”
管维安抚的拍了怕姜合光的手臂:“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所以我从没怪过你,我与你立场相悖,做不成朋友,倒也不必当仇人。你是武安侯和陛下的棋子,棋局变化莫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执棋之人的错,与棋子何干。我的苦是陛下造成的,你的苦也是,说起来是陛下亏欠你我,你我之间没有亏欠。”
姜合光终于忍不住泪水,哽咽出声:“舅舅和舅母瞒着我,成婚后我将心思放在陛下身上,早知这样,当初我就”
管维叹口气,截住她的话头:“这是傻话,如今孩子都有了,后悔也迟了不是。别说你后悔,我当初也曾后悔痛哭,当年阿娘说陛下非池中之物,嫁给他怕是要吃尽苦头,不愿许婚,我为了陛下跟阿娘怄气,绝食抗议非嫁不可。最后阿娘终究拗不过我,才准许了婚事,谁知成婚月余便分离,一年后又得了个停妻另娶的结果,受尽嘲笑,阿娘被气的病重半年,那时候我跪在阿娘的病榻前后悔痛哭,最后只能骂自己咎由自取,我这辈子唯一一次鼓起胆气违抗阿娘,却输的一败涂地。”话落,两行清泪滴下沾湿脸颊。
姜合光看着这样的管维也是悲从中来,两人苦楚相似,还是因为同一人,如果不是身份有别,怕是能引为好友。
管维擦了擦泪,接着道:“想必武安侯夫人也跟你提过在我进京途中派人刺杀一事,路途太过凶险,我几次都差点丧命。大皇子满月宴,我力争后位说只求保命不是假话。武安侯想立你为后,再立大皇子为太子,日后一旦山陵崩,太子继位,武安侯便可架空皇帝执掌大权。天下好不容易太平,再起纷争,还不知道百姓要受多少苦楚,我不想挑拨你和武安侯的关系,只是,姜夫人,我知道你爱慕陛下,陛下不也是昏君,为天下计,为皇子端计,你不要轻信武安侯。我争后位有私心不假,可一是为保命,二是惧怕武安侯,三是为天下百姓。我膝下无子,日后只盼你我和平共处。”
姜合光的泪意被逼迫回眼眶,张着嘴看向管维,舅母跟她说过派人刺杀管维之事,只是这等隐秘,管维为何知情,如今一脸平淡的说出,没有一丝心生嫌隙的样子。心内大惊却不敢露出丝毫,镇定回道:“姐姐怕是有所误会,舅舅虽然有所期望,可是不会伤害姐姐的。”只是嘴里这么说,却语气飘忽没什么底气。
管维笑笑不说话,算着时间,王寂应该快到了,扭头看向远处,果然有一行人影。便伸手从姜合光手里拿过一直被她捏着的树枝,抬起手在姜合光发髻上找了个空隙簪进去,余光瞥见绿伊胆战心惊的眼神,又故意抚弄调整了下位置。
姜合光对婢女的担忧一无所知,眼尖的看见远处奔来的王寂,神情带上几丝欣喜和雀跃。管维扭头笑看王寂,调笑道:“我不过与姜夫人赏花叙话半刻,陛下便这般担忧匆匆赶过来,可见将妹妹放在心尖上,竟是半分离不得。”
一句话调侃的姜合光神色娇羞,若不是管维还在,只怕要飞奔上前,扑进王寂怀里了。倒是王寂,似是被调笑的另一方不是自己,只是笑笑没接话,对姜合光嘱咐几句天冷不要受寒。
管维便顺水推舟让王寂送姜合光回宫,等二人身影渐远,仍在原地目送这对夫妻。她看出来了,许是这些日子她出口尖刻,伤了王寂颜面,他怕自己会同样刺伤姜合光,为避免纷争,不得不赶过来熄火。
管维转身便叫了人出宫,这次连嘱咐都没有,径直往宫门去。瑾娘跟上前小声探问她跟姜合光谈了什么,毕竟刚刚宫人离得远,二人说话声音又小,什么也听不到。
管维擦了擦眼角,意味深长的道:“陛下一直说姜夫人为人单纯,我找她说了几句话,确实单纯,便随意聊了聊。”
呵呵,王寂不是总说姜合光单纯吗,既然如此,那自己的儿子和舅舅之间,姜合光会如何取舍?再单纯的人,在利益面前也要做出抉择吧。王寂不是喜欢‘被逼迫着得到所有利益’吗?那便看看姜合光如此的情深义重待他,王寂又要怎么辜负。姜合光伤透心后能不能看穿王寂虚伪的面目。
跑这一趟,既能帮姜合光跟武安侯分割开后看透王寂的伪善,也能给王寂添点堵,让他夫妻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