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水晶色帕拉梅拉懒洋洋地趴在驾校考场门口的停车场,车身一尘不染,在阳光的映衬下,如同一块纯洁无瑕的紫水晶石。
路明昱斜靠在车门,目光焦急地望向考场大门,地上散落十几个烟头,以及一只烟盒。
今天是倪湘最后一场科目二考试,他比身在考场的学员更紧张。
平时练车还凑合,一上考场就紧张,科目三倪湘考了三次才过,倪远齐的车祸对她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
路明昱习惯性地伸手摸裤兜,空空如也,把地上的烟盒踢得老远。
近来他脾气有些暴躁,倪湘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情绪。
为考驾照,两人没少吵架。师傅嫌徒弟笨,徒弟觉得师傅啰嗦。
开车关乎生命安全,他怎能不谨慎。
一抹靓丽的身影,从考场走出,被门前的台阶绊了一下,趔趄地往前冲,低头拍运动鞋尖的灰。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路明昱奔过去,扶住倪湘的肩,急切询问:“怎么样?过了没?”
倪湘抬头愣怔,唇角荡起微波:“你怎么在这?”
“你先告诉我,过没过?”路明昱双臂使劲摇他,情绪不似以往淡定。
“没过。”倪湘踮起脚,在他耳畔细语,一字一顿,“是不可能的。”
差点被她吓出心脏病,居然学起他吊人胃口的路数。
倪湘激动地跺脚,举起纤臂,勾在他的后颈,蹦蹦跳跳。
被路明昱牵着来到停车场,倪湘手捂半张的嘴,眼睛瞪得老大,傻愣在原地。
这是七年前跟路明昱合资买的车,她看重紫罗兰色,路明昱嫌娘炮,两人争论好几天,最后还是拗不过倪湘。
这辆车有她一半股份,那时倪湘未满18周岁,车主写的是路明昱,因而破产清算时,逃过一劫。
倪湘欣然接受,它承载许多两人美好的回忆。
围着车转来转去,东摸摸,西碰碰,和原来一模一样,副驾驶皮椅上,黑色油性笔火柴体的“NX”两个英文字母还在。
字迹随时光流逝,有些黯淡,倪湘仍能辨认出来。
是她亲手写下,宣告主权,代表这个副驾驶永远属于她。
倪湘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拍路明昱的头,笑盈盈发号施令:“我的专属司机,出发!”
路明昱站在车门前,没动:“不在停车场溜几圈?反正没人管。”
考试过了,驾照还没领。倪湘是交通电台主播,不愿以身作则,违反交通法规。
她摇了摇头:“我要你载我,像以前那样。”
点下按钮,敞篷盖徐徐滑开,骄阳似火,晒得她脸上红彤彤,热乎乎。
路明昱绕到驾驶座,对储物箱努嘴:“打开看看。”
一副香槟色边框的猫眼眼睛,一根黑色发绳,还有一把钥匙。
倪湘拿起钥匙细看,是她家的钥匙,偏头问:“房子装修好了?”
“嗯,还有。”路明昱往储物柜里指。
一本墨绿色的硬板纸本本,被压在一堆汽车保养说明书下。
倪湘打开惊呼,脸色大变,脑门上写着“愤怒”二字,把房产证丢在路明昱脸上:“你是不是有毛病,凭什么不声不响帮我买房子,经过我同意了吗?”
“嘶!”路明昱扶额,捡起房产证,拍了拍。
就知道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牢牢钳住倪湘在胸前锤击的手,放在胸口,能听到怦然有力的心跳声:“这是你妈的念想,我必须帮你们把它留住,李德怀的儿子在动这套房子的脑筋。”
水漫金山那日,送李德怀下楼,对方叹气告诉他,准备跟儿子移民去美国养老,儿子的意思是把国内不动产处理干净,在那边买一套别墅。
齐山药业陷入危机,濒临破产,祝蓉淋雨跪在贺岚风面前,央求对方念在昔日情分,买下这套房子,有朝一日,债务还清,必定赎回。
贺岚风没等她把话说完,抱胸回屋,让门卫把她打发走。路明昱永远忘不了,祝蓉那双凄惨无助的眼神里,透着绝望与愤怒。
这套房子是祝蓉的根,是承载她与倪远齐唯一的联系。
倪湘没听祝蓉提过,但每个月她必定来一趟营城,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能感觉到祝蓉对这套房子的留恋与不舍。
“我知道我妈的做法伤透你们的心,当时我没办……”
路明昱解释,话未说完,被倪湘勾住双肩,水润的双唇将未尽之言吞噬。
倪湘收下房产证,抚平,放回储物箱,戴上墨镜,用路明昱为她准备的发绳束头发。
以前老听他抱怨,披头散发被风一吹,发丝拍打在驾驶员的脸上,这样很危险。
趁束发的当口,倪湘仔细回想,应该是路明昱让她签装修合同时,把购买房产的委托书混在里头。
倪湘信任他,给她什么签什么,没仔细看。
“这笔钱我会还你,先欠着。”这是她最后的自尊。
按了下喇叭:“出发!”
“不急,慢慢还,你有一辈子的时间。”
低磁的话音被轰油门的嘈杂淹没,帕拉梅拉飞速驶离停车场,副驾驶上女孩的马尾在空中摇曳,风声嗖嗖,为烦闷的午后带来一阵凉爽。
倪湘如释重负,利用天擎时代冠名佣金,外加欧洲行司仪和模特的酬劳,以及祝蓉和倪文山凑的10万块,把剩余的50万债务还清。
今后再不用接催债电话,往后赚的每一分钱,都可以自由支配,这种感觉真好!
“刚装修好,甲醛味重,对面小区的房子,你再租两个月,记得把门窗打开,通风散味快,下雨记得关窗。”祝蓉喜滋滋地欣赏大白墙和泛出光泽的柚木地板,拜托路明昱:“小陆,开荒保洁累得很,这大热天的,茶几底下,对,那边,有矿泉水,你自己拿着喝。”
祝蓉对小陆的活,相当满意,犄角旮旯里,一尘不染。
戴口罩护目镜的路明昱顺着祝蓉的指引,趴在地上,从茶几下拖出一箱矿泉水。
倪湘一点不把他当外人,吃饭喝水,都要自己解决,纯粹的免费劳动力。
祝蓉穿白大褂,在办公室里隔着屏幕指挥:“小陆,你再带我去卧室转转。”
整间屋子涂料重新刷过,洁白如新,卧室的地板也一并换掉,斜阳在地板上洒上金溶,格外明亮耀眼。
祝蓉让他把卧室门带上,私下拜托小陆,说自己女儿懒,屋子弄得乱七八糟,既然二搭,说明倪湘信任他,希望能每周末打扫一次,酬劳她会支付,不用管倪湘同不同意,钥匙会快递给他。
“周六不行,每周六我有固定东家,阿姨您看周日可以吗?”
每周六是和林莫莫的例行打卡时间,路明昱抽不开身。
倪湘不同意跟他同居,规定路明昱每周最多只能在她家住两晚,正愁没机会留下。
“可以,时间你定。”
祝蓉又开始念叨,冰箱里的食物,要留意保质期,倪湘喜欢把水果统统放冰箱,时刻留意有没有发霉长毛,从小没怎么干过家务活,不会照顾自己,要多照看着点,尤其是她喜欢赤脚在家里乱走,脚底板凉容易感冒,门口、床边、沙发各放一双拖鞋。
即将下班,几位同事回办公室,听祝蓉一顿啰嗦。
“哟,祝主任,教小两口怎么过日子啊?”
“这种事情让他们自己分配,你啊,真是操不完的心,这个年纪,也该享享清福,不如催他们赶紧给你添个孙子。”
“喔唷!不得了,光看这副身板,倒三角,猛得一塌糊涂。祝姐,你女儿真的有福,安心等着做外婆,很快。”
一对白大褂凑在屏幕前,祝蓉瞪她们一眼:“别瞎说,他是我女儿请来的保洁。”
“小陆,别见怪,阿姨同事瞎说的。”
祝蓉捋了捋发根,略带歉意。
“没事的,阿姨,我会牢记您的吩咐,照顾好倪小姐。”路明昱从地上捡起抹布,“那我先去忙。”
视频通话中断,副主任指着手机屏幕,发出“啧啧”声:“老祝,还说不是女婿,蒙谁呢?”
一旁的小护士模仿那头声音,尖声尖气:“没事的,阿姨,我会牢记您的吩咐,照顾好倪小姐。”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哎!跟你掰扯不清!”祝蓉收起手机,去更衣室,准备下班。
不过话说回来,小陆的活干得确实利索,态度好,有耐心,人长得帅,身材板正,隔着屏幕和口罩,能感受到青春的荷尔蒙气息。
可惜是个家政。
文化程度不会很高,顶多是个大专。年纪轻轻的做这行,家境堪忧。
哎!
倪湘收到短信,有快递,回对面小区取。
路明昱也收到贺岚风的消息,在阳台上背对倪湘回消息。
在欧洲和林莫莫拍的婚纱照,快递到家里,贺岚风在家宴请林国丰父女,让他务必尽快赶回。
贺景行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被贺岚风接到齐山别墅休养,方便照顾。
两人家欢聚一堂,翻相册,欣赏新人甜蜜时刻。
贺岚风在相册里林莫莫的脸上摸了又摸,灿笑着打趣:“莫莫跟我们家明昱站在一起,真是绝配。”
“爸,你看看,莫莫笑得多开心,明昱也是。”
林莫莫甩给路明昱一个得意的眼神。从听他的建议,联系到国外的老同学,正是那名首席婚纱设计师米娅,分别为两对情侣拍摄婚纱照,取景地、服饰相同,摆的Pose也如出一辙,最后把林莫莫和路明昱PS合成。
超季婚纱礼服,一般会制作两套,一套用于展示,一套公司内部留底。成品会在原先的基础上优化细节,尽善尽美,一般人看来别无二致。
贺景行戴上老花眼镜,眯眼瞧,余光掠过一旁的年轻人。
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隔着一肘的距离,林莫莫笑容僵硬,好像以前公司里的女下属,路明昱八风不动,优雅地搁着脚,目光慵懒,手里不停地转着打火机。
一个职场假笑,一个用小动作掩饰心虚。贺景行眼睛老花,心里亮堂得很。
结合上次倪湘来医院探望,刻意回避路明昱的话题,隐隐嗅到一丝不安。
贺景行合上膝盖上的相册,端起茶杯,用杯盖撇开沫子,冷不丁地提了一句:“我在医院见到倪湘,那丫头回来了,有空叫她来家里坐坐。”
挑高八米的客厅,气氛霎时凝滞,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路明昱与林莫莫互换眼神。
“什么情况?”
“不知道,别问我!”
“你跟他提过倪湘?”
“怎么可能?”
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两人达成良好默契。
相册厚重,贺岚风一时没拿稳,落在青花瓷纹旗袍上,勾破丝线。
“爸,提她做什么?”
“倪湘”两个字,打破和谐的气氛,林国丰把目光从手机里的股市走势图上移开,落在贺岚风惊慌失措的脸上:“倪湘是谁?”
贺岚风把一本本相册整理进黑色手提箱,低头掩盖苍白的面色:“以前一个邻居,小时候常来家里玩,后来搬走了。”
贺景行向客人解释,倪湘是路明昱儿时玩伴,孙子即将成婚,能得到好友的祝福,再好不过。
路明昱面露难色:“外公,这不妥吧?多少年没见面,再说……”
倪湘忌恨贺岚风,贺景行不会不知道。
“再说什么?”
贺景行朝南坐,老花眼镜反光的镜片下,目光凌厉,只有站在边上的路知章察觉到一丝异样。
今日收到婚纱照,贺景行特意让路知章过来,他终究是路明昱的父亲,顺便复查病情。
“倪湘不是外人,在单位很照顾我,听到我和明昱订婚的消息,她一定会很高兴。”林莫莫挽住路明昱胳膊,倾着身子,下颚抵在肩头,眨眼睛,“明昱你说是吧?”
林国丰狐疑的目光射向林莫莫,似一柄寒刃。
倪湘是她在电台同事,由她带,平时很照顾她,还悄悄告诉林莫莫许多路明昱儿时的糗事。
譬如有一回,路明昱从背后揪倪湘小辫子,被她转身一顿暴打,脸破相,还不敢还手。
“有这事?小时候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别拽女生小辫子,你老是不听,活该。”贺岚风指着路明昱额头上的卡通斑点狗创可贴,打趣,“你这额头,不会也是拽哪个小姑娘,被打的吧?”
客厅里迸发出爽朗的笑声,林莫莫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路明昱调皮捣蛋的往事。
林莫莫抚一下他的额头,关切地问:“还疼吗?以后别搞突然袭击,在背后吓我,我练过跆拳道,万一破相留疤,我就不要你了。”
路明昱挥开她的小臂,摆手示意没事。
戏过了,林莫莫同学!
倪湘家里只有卡通创可贴,特地挑一张斑点狗图案,贴在他额头上,说跟他形象很搭,人如其狗。
贴的时候一脸愧疚,一边贴,一边吹气,说不该乱发脾气,不问缘由,就用房产证丢他。
林莫莫在路明昱卧室,把玩书桌上的玉桂狗储蓄罐,放在耳边摇,空落落的,像是有几张纸币。
“别乱动。”路明昱夺过储蓄罐,在白衬衫上蹭了蹭,放回原位,摆正位置。
里头一分钱没有,只有三张卡片,倪湘亲手写下塞进去的,说他每改掉一个坏习惯,就能使用一张卡片。
抖腿、打架、恶作剧,分别对应愿望卡,道歉卡,承诺卡。
如她所愿,路明昱把这三个坏毛病全改了。
路明昱双手搁在阳台栏杆抽烟,烟雾将他带到遥远的过去,沉寂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我拽倪湘头发,被她打的事?”
有这回事,他不记得对别人说过。
“哈哈,你承认了。”林莫莫蹲在地上笑得岔气,“男孩子小时候都爱拽女孩小辫子,你那么顽皮,倪湘肯定没少受你欺负。”
几乎没有哪个女孩,没被男孩拽过辫子,这是男生通病,全国统一,不分年代。
路明昱翻个身,仰靠在阳台,情绪焦虑,目光暗淡:“你刚这么说,后面怎么收场,想过吗?”
“你应该尽早告诉她事情真相,如果她真的爱你,会理解你,体谅你,配合你。”林莫莫止住笑,一本正经地劝慰,
“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利,误会需要尽快解开,不要拖到没有转环的余地,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时的欺骗,是权宜之计,为我们争取时间。我觉得,是时候告诉她真相。”
“倪湘是我同事,也是我朋友,我不想失去他,你看着办。”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倪湘刻意回避路明昱,说有未婚妻,铁定老死不相往来。
而今感情正浓,情况有所不同,路明昱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否则,以倪湘的性子,又会逃跑,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当晚,倪湘抱着与路明昱的婚纱照相册,安然入眠。
米娅给她的快递里有一张卡片,感谢她当模特,领导非常满意,寄给她一套相册作为纪念,希望今后有再次合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