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蟒清池养伤之时,玉清只在洞中徘徊,不知洞外年岁春秋,日月几何,如今白蟒醒来,一番掐算,玉清才知自己竟是在洞中消磨了八十一天。那日她初到洞中,被两只野猪怪围困,多亏白蟒回来的及时,打伤了野猪怪,从它们口中救她一命。
白蟒言出身行,第二日便教玉清修炼之法,由浅而深,玉清依言而行,稍加思索,不需多练,便能领悟,念咒施法,每每必验,白蟒见了,心下疑惑,略一沉思,继而笑道:“原来青儿并非失去了法力,而是忘记了咒诀,我之前还奇怪你既失去了法力为何没有变回原形,却是人头蛇身的模样,想是你修炼时,恰在人头蛇身之际忘却了前尘往事,便一直这个样子。”
白蟒不明缘由,玉清心中却是明白,她非青蟒,自然不懂什么咒语秘诀,前番听白蟒讲,青蟒是偷练了移魂换魄之术才变成这般模样,于是便顺着白蟒的话道:“青儿愚昧,罔顾姐姐教诲,招致此祸,给姐姐添麻烦了。”
“妹妹说的哪里话,你我姐妹,在此山间洞府,日日相伴,夜夜相守,自是有福同享,姐姐岂会撇下你独成正果?否则,于心何安呢。”
“姐姐救护大恩,青儿不敢相忘!”玉清真心道谢,忽到异界,投身为蛇,此间心慌错乱自不必说,幸而并非完全脱离人境,虽为蛇身,却能人语,更有白蟒在一旁指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是以相处多日,她亦把白蟒当作了亲近之人。
白蟒亲传咒诀,玉清用心而学,日夜不辍,三个月后念咒作法,幻化成人身,四肢复生,犹如隔世,心中大喜,跑向清池,池水作镜,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望着水中的影子痴笑,不觉两眼生泪。
白蟒见她这般憨样痴态,走向池边,轻轻拍了拍玉清的肩膀:“青儿?”
玉清笑容满面,双目含泪,望着白蟒:“姐姐,谢谢你!”心下情动,忘了顾忌,抱住人不停的道谢。
身子被抱住,白蟒先是一愣,继而欣慰一笑:“傻丫头!”
玉清情绪恢复,松开白蟒,有些难为情:“让姐姐见笑了!”
白蟒轻笑,语似打趣:“不想这移魂换魄之术不但让人忘记前尘旧事,还能转变人的性子。”
玉清见白蟒没有疑心,亦好奇青蟒的性情,于是问道:“姐姐倒是说说青儿以前是什么样的性子?”
“你啊……”白蟒微笑着摇头,一副有些无奈的样子:“顽皮得紧,总是让人操透了心,我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玉清故作羞涩:“有这么不堪吗?”
白蟒见她如此,大笑出声:“我家青儿原来也有这般害羞的时候。”
玉清了解到,原来的青蟒虽法力不弱,但性情乖张,争强好胜,不似白蟒这般温和性格,身上妖气颇重,妖性未脱,喜与山中精怪斗法,惹出不少事来。
言谈举止间,得知两蟒之间的感情很好,白蟒又具有灵性,玉清总担心出了偏差惹她怀疑,然白蟒却是不曾怀疑,把她性格的改变归于修炼不当造成的后果,亦不无欣慰的道:“福祸相依,先贤总是大智,青儿遭此变故,虽说忘记了前尘种种,然而性子却是收敛了许多,身上妖邪之气亦减了许多,这对你今后的修炼大有益处,姐姐心中甚是欢喜。”
白蟒此番话语令玉清轻松,何为人?何为妖?何为仙?人心险恶,狠厉者猪狗不如,然妖魔中亦有良善之辈,田螺寻爱,妖狐报恩,史书不绝,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妖仙亦不过一念之间,看透,想通,便觉心安。
玉清自此安心留在清风洞,与白蟒一起修炼,渴饮晨露,饥食山果,日月轮换,斗转星移,不觉已过百年。
这一日,两姐妹山中斗法:白蟒念诀,顿时狂风大作,卷起枯叶衰草无数,尘土满天,看不见人影,玉清背咒,风停尘落,枯叶衰草皆不见,霎时一片清明。
白蟒再念咒,山中竹子咔咔折断,似利箭一般数十支齐齐飞向玉清,玉清从容移转身形,飞到竹箭之上,默念咒诀,击落竹箭,向白蟒抛出一青帕,青帕飞至半路变成一把锋利青剑刺向白蟒。
白蟒急闪身躲过青剑,刚稳住身子,只见飞过去的青剑转回头斜刺里扎过来,白蟒心慌,躲避不及,眼看剑要刺过来,欲闭眼生受,玉清及时收剑,这才免去受伤。
玉清收了剑,走上前询问:“姐姐,你没事吧?”
白蟒清然一笑:“不想青儿进步如此之快,法力已是在姐姐之上了。”
“是姐姐谦让了。”
白蟒微微摇头,有些怅然:“青儿心无旁念,净心修炼,所以才有这番成就,现已超脱妖性,略见仙姿,只可惜姐姐有一桩尘缘未了,不能像妹妹这般清心寡欲,无牵无挂。”
见白蟒如此形态,说出这般情由,玉清心下一动,搁置已久的猜想复又回来,初一知道洞府在青城山上,又名清风洞,白蟒更是自称为白珍娘,她便想到了白娘子的故事,白珍娘就是后世传说的白素贞,而她便是小青,然而时过百年,亦未曾见白珍娘有过思凡之心,遂归为巧合,现听白珍娘提起“尘缘”,便知她从前猜想原是对的,于是问道:“不知姐姐所说尘缘是何事由,青儿可能帮上忙?”
白珍娘微微一叹:“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日后详告,只近日姐姐推演,识他这世投身在杭州府钱塘县,现已十七岁,正是婚娶之年……”
如此,便确信无疑了,玉清心中了然,问道:“姐姐可是要下山了却这桩尘缘?”
白珍娘点头:“青儿说的不错,姐姐正有此意!”
玉清沉思片刻,问道:“需要青儿一同下山吗?”
白珍娘想了想,微微摇头:“青儿心思纯净,已修上乘,将成正果,还是不要到那市井之地沾染浊气的好。”
“可是,姐姐一个人去,青儿不放心!”玉清本已知白蟒此去了尘缘的结果,有心帮忙,但实是天命难违,亦不想因自己掺和进去再生出许多事端来,然而,情感上却是不忍白珍娘此去受苦。
“青儿的心意姐姐知道,只不过世俗凡尘,姐姐一个人足以应付,青儿只需在此好生看家,等姐姐回来。”
“那姐姐一个人要小心。”
“放心,姐姐会看护好自己的。”白珍娘说过,便欲念咒离开,玉清想起一事,伸手阻止,忙道:“姐姐此去,青儿有一言相告,望姐姐好生记得。”
“青儿尽管说来!”
“姐姐此去,或遇别处仙家,千万谨记,莫提雷峰塔三字。”玉清记得,白珍娘去杭州府的路上,遇见真武北极大帝朝拜天阙回山,大帝责问,谎称去南海求见观音,叩问根缘,真武大帝心疑,令她发下誓愿,白珍娘便起誓:“小畜若有谎言,无去南海,异日必遭雷峰塔下压身。”是以,日后才有果报,玉清想断了前因,便出言提点。
白珍娘疑惑:“青儿何出此言?”
玉清撒谎:“我也不知是何缘由,刚刚听姐姐说起杭州府,便想起雷峰塔来,却是心内惶惶,难以言表。”
白珍娘听后一笑,安慰:“青儿是担心姐姐,所以才有此异样,你放心,姐姐此去,定不会有事。”
玉清再次叮嘱:“姐姐一路小心,千万记得,莫与人提雷峰塔三字。”
白珍娘轻笑:“好了,姐姐记得了,你也莫要担心。”说过心下默念咒语,便离开了。
玉清望着空荡荡的竹林,回想前书所记,白珍娘下山,先遇真武北极大帝,后于仇王府结识青蟒,两姐妹就此追缠许仙,生出许多事来。
然,此番情况并非书中所记,青蟒、白蟒早已相识,同在山中修行近千年,青蟒更是在中途死去,她不知何缘占了青蟒的身子,有此种种,故事可还会像书中记载的那样演绎?
思之不明,推演不出,心下怅然,总觉不安。
白蟒此去了缘,皆因水淹金山寺时,水势收不住,淹了山下百姓,害死生灵无数,惹下大祸,难逃天理,是以雷峰塔下受刑,以偿此债,这是前书记载,不知今世如何?
思来想去,玉清总觉只提点她雷峰塔三字远远不够,又悔自己没有坚持跟随左右查看,心中思绪万千,难以入境,是以没有回清风洞,而是去了山下。
自为蛇以来,历世百年,玉清并非只在山上修行,修炼疲乏之时,思念凡俗生活,便会下山,寻个清净处,结庐而居,日处于闹市之中,观人来人往,为生而忙;夜隐于茅舍之内,青灯伴读,感为人之乐。每每停留数日,再回洞府清修。
白珍娘亦喜云游,但多是在名山大川之间,很少出入人间闹市,不似玉清那般,因她本是蛇畜,与人类天然有别,在人群之中,常感不适,每见玉清如此,常常出言教诲:“青儿,若要散心,可去别处山川,识天地之灵,感不同之化,且莫再这般抛头露面,出入闹市之中,以防惹人注意,招致祸患。”
白珍娘不识玉清真身,自然不懂她思念凡世之苦,玉清每每当面应允,然而一旦凡心勾动,还是忍不住会下山,哪怕只在人群中站站也是好的。
白珍娘见她其他还好,唯此一件事甚为执拗,心思放宽,便不再阻拦,有时兴趣来了,也会跟着玉清到人世体验一番,或寄宿闹市,或栖身庙宇,每遇人间疾苦,生老病死,逢人求拜,心生不忍,亦会施法救人,百年来,假借其他神佛之名,做了许多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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