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透过车窗,一眼就瞥见了那燃起的云层。冬日里这样的景色有些不太常见。
行人驻足,举起手机拍下了照片。路边,人海中,有个姑娘捧着鲜花,接连路过四五个人,却愣是没卖出去一朵。
恰逢一对老人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买走了一朵。老奶奶皱着眉,不知嘴里念叨着什么。老爷爷娴熟地把花塞到爱人的手里,搂着对方。轻语几句便让老奶奶喜笑颜开。
阮篱秋疲惫地靠在车窗上,盯着这对老夫妻出了神。没有人会不羡慕这样白头偕老的爱情,但世人都清楚这样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
最早,阮篱秋对谈恋爱这种事的态度就是有感觉了就谈,没感觉了就分,从不拖泥带水。事实上道理是这样,但他却念了郗言整整十年。
他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所以当杜诚衍偷摸带走公关部所有人的时候,他才会主动邀请郗言。
他潜意识里觉得,郗言一定要什么苦衷,只要他肯说,自己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当阮篱秋看到郗言沉默不语时,唯一的期望破碎了。
果然如此,他应该能猜到的,这样的场景早在十年前就发生过一次了。
那时,阮篱秋崴了脚被郗言搀扶着回了家。两个人刚刚剧烈运动完,阮篱秋腰有点累,只能趴在床上看着手机。
他很累,但还不想睡觉,手机玩腻了就拉着郗言闲聊。阮篱秋记不清当时具体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他问了句为什么喜欢自己后郗言瞬间不吭声了。
当时的阮篱秋始终没搞明白旁人眼里孤僻的人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因为好奇,所以问了。可问完,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显得尴尬了。
一个趴在床上,手足无措忐忑不安的看着对方,另一个坐在床边,抿着唇,手指头都快被扣烂了。
但好在郗言没让这份尴尬持续太久,他顺势抵在阮篱秋的额头,轻声说道:“太多了,一时半会也说不完,我以后再告诉你。”
阮篱秋懒得纠结那么多,没一会就睡着了。郗言就躺在他的身侧,心里回味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隔了许久才缓缓睡去。
那时的他们沉浸在热恋中,谁都没注意到下意识的行为催生着不可见的矛盾,到最后猝然炸开,谁都没办法全身而退。
思绪回笼,阮篱秋才发现原来郗言欠他的答案不止一个。他不想被往事绊住脚了,也不想再去纠结所谓的答案是什么。
他累了,比起这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起身走回卧室,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赫然是张严的账号主页,微.博数不过四五十条,大部分都是游戏抽奖类的。这一点很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人的习惯,不喜欢在网上讨论。
下午的时候夏诗蕊就找到了这个人基础信息,拿着电话打过去却是无人接听。社交账号上的私信也不回,仿佛发完那篇控诉帖子就消失了。
阮篱秋不相信有人能凭空消失,他们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他执拗地翻着张严的主页,从微.博正文翻到他的点赞关注。
头像是个孩子的账号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账号放在满是游戏官方账号和攻略博主的关注列表里很扎眼,昭示着这个人一定和张严有什么关系。
果不其然,当阮篱秋翻到这个名叫“萱萱宝贝”所发的第一条微.博时,他知道自己的直觉没错。那是一张全家福,虽然脸部遮挡起来了,但从身形上看是一对夫妻和还没满月的孩子。而评论区里,张严说了句感谢老婆。
之后的微博里,便没了孩子和张严的影子,更多的是在学习育儿知识,平均一天都要转发几条。
于是,阮篱秋尝试性地给她发了私信,并且把这个消息同步给了杜诚衍。凑巧的是,杜诚衍也没睡着。
“情况怎么样?”收到消息后,杜诚衍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他捏着手机,手里把玩着核桃胡,问道。
“还没回我消息呢,这么晚了多少有点打扰人家了,你怎么还不睡?”阮篱秋盯着私信页面,等待着。
“今天咖啡喝多了,我没问你张严的事,别装傻啊。”
阮篱秋无奈说道:“.......早知道不接你电话了,还不如找叶烨瞎聊呢。”
闻言,杜诚衍听出来这场谈话不怎么愉快。但他没办法管太多,毕竟不是自己的事。只要他兄弟没什么事就行。
他回道:“得了吧,小叶子那边估计还半夜呢。你等他回来了再说。”
“哎!我可告状了,你叫他小叶子,等过两天叶烨回来了看他打不打你。”
“说的跟你一句都不叫似的,你告,谁怕谁啊。”
聊着聊着,两个人就闹起来了。一时间,阮篱秋已经忘了傍晚那会的不愉快。只是可怜了叶烨,隔着汪洋大海,成了两人聊天时的交谈对象。
临近十一点,叮的一声,手机消息提醒打断了二人的闲聊,私信页面上赫然多了一条消息。
阮篱秋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得到回复,有点措手不及,但他还是耐心地向对方说清了来龙去脉,表明自己的目的。
然而张严的老婆对此并不感兴趣,甚至还有种隐藏不住的厌恶,先是撇清自己的关系,说她早就跟张严离婚了,带着孩子回了老家,然后是一句不知道便把阮篱秋给打发了。
忙活了半天,结果又回到了原点。怎么就找不着张严呢?阮篱秋不信邪,但找人这事又确实棘手。
电话那边,杜诚衍劝他先别管了,目前网上的舆论方向还是有利于他们的。
阮篱秋点了点头,浏览完张严前妻的所有微.博后,顺手将图片保存下来,发给了杜诚衍,让他找人看看能不能找到拍摄地。
他窝在被子里,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比以往冷了不少,有可能是因为暖气开得不足吧。
具体的原因阮篱秋懒得去想了,他只觉得很累,想赶紧睡一觉,等阳光再次照进房间,清空那没由头的疲惫感。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安然入梦,有人却在辗转反侧。
酒店落地窗外灯火通明,郗言抱着一本相册发起了呆。
关于回国这件事,他嘴上说着不愿意,但内心深处却依旧期许着能遇见阮篱秋。他想远远地看一眼,看看照片里的人生活得怎么样。
他原本所求不多,可真正碰见阮篱秋时,却瞬间丢盔弃甲,哪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他躺在病床上唯一挂念的人,是他克服治疗痛苦时唯一的支撑,更是他在绝望时唯一的光。
最爱的人就在门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最初,郗言一度怀疑阮篱秋这个人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不然的话,怎么会那么巧,让他遇到了这么好的人。
密不透风的墙被人一点一点地凿开,带着人世间的繁华喧闹来到自己身边。
阮篱秋不是第一个试图凿墙的人,但却是唯一一个让光透进来的人。
他一向敏感,一早就知道阮篱秋这人有什么想法。那种炽热的眼神又不是没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所以才会觉得这人和其他人都一样,要不了多久就放弃了。
所以,当他大半夜蹲在路边,看到阮篱秋抽走手里的烟时,他愣了。那天,他一度觉得自己要在街上呆一整晚,但阮篱秋出现了,对他说“别怕,有我”。
郗言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就是他是一个不懂爱的人,更不懂如何才算爱一个人。所以,那个时候他自顾自地瞒着流浪猫的事,不想让对方伤心愤怒。他以为瞒过去就好,到最后却发现害了对方。
流浪猫的事和高考后玩消失,都是因为他困在那套自以为是的思维里,做出了选择。
James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阮篱秋。当时,他抿着嘴没吭声,最后在James的逼问下,才勉强聊起了这段感情。
如果非要给出一个理由,郗言是想不出来的,所以那个他也没回答。
但感觉就是那么神奇,就好像那个人一出现,自己就如同飞蛾扑火般想留在他身边。
James听完,郑重地告诉郗言,他这份喜欢并不纯粹,它是会受到病症的影响而产生的错觉。
当时,郗言没法判断出这句话的对错,因为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才叫喜欢,什么才是爱。
他只知道,当他看见杜诚衍出现在阮篱秋身边时,他心里很不痛快,非常不舒服。阮篱秋身边的位置,应该是他的而不是那只破狐狸的。
整整一天,郗言都不知道自己是受了什么刺激。主动去帮忙,还打破自己发的誓,出现在阮篱秋的面前。
直到傍晚那句分手,才把郗言的理智唤醒,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在这场恋爱中,他早就把自己踢出局了。
时针扫过12点,马路变得空荡起来,只剩路灯还在照耀着归路。
郗言久违地失眠了,躺在床上一张张翻着相册,那是阮篱秋专门洗出来给他的。那个时候他们还年轻,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说着遥远的未来,描绘着很难实现的理想。
但如今,十年已过,他们都不再是当年一腔热血的少年了。瞻前顾后成了习惯,社会让他们学会了圆滑,年少时的情感,再浓烈也会被冲淡。
他想,他也该认清现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