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货车慢悠悠开进空地,两拨人戒备着靠近,三两句试探观察后才说笑起来,像确认好彼此气味的犬类。
“年龄比我想的还小,不过这孩子……”
村田点了支烟压下那股子寒毛直竖的心惊,顺手给河内也塞了一支。
瘦巴的男人嘿嘿一笑,他故意不打招呼直接带人来的。
总不能就他们被吓到。
“有意思吧,是他的异能力。不过用处不大,就是个花架子。”
“这不讨人喜欢吧,能售出吗?”
“照片和情报刚放出去就有在抢呢。”
村田吐了几口烟已经平复下来。
就像听鬼故事,哪怕再恐怖,当恐怖有了实体,明知道它伤害不了自己反而任由搓揉的时候,那恐惧感大概是现实黑夜里撞上鬼装扮的人。依旧瘆得慌,却烦躁和恼怒更多。
“三姐给这能力取名威慑,果然还是文化人,听着就挺高级。”
“对对,异能力者啊,真挺稀奇。”村田附和。
这种怪异的气势,哪怕是个少年都能稍微唬住人。现在这样,可怜…平白招惹来恶意。
“不过三姐说他异能力不是这么简单,塞吉待会要跟着你走一趟,你也警惕点。要不是个傻子,哪怕能卖大价钱三姐也不想留他来着。”
来了。
村田心里想。
他一来就奇怪这小孩身上的伤势,三姐平素里对这些孩子哪怕扯不上精心,也不至于自己动手损毁。
“倒不用担心,三姐嘛你知道的,谨慎惯了。其实就是不用吃饭伤口恢复得快,你现在看他身上那么多伤,都只剩下表皮,更深的都愈合了。可能是之前打得狠了点,一开始断一半手都能立马连皮带骨头愈合,现在就不行。”
村田点点头,那还怪好养活,能省他不少精力。
两个人对着阿烬指指点点聊了一会,没一会鸡皮疙瘩排着队起立,他们统一觉得在这小孩注视下聊天越聊越冻得慌,拍拍屁股溜达了出去。
走到村田的车子旁,河内被里面的臭味熏了个倒仰,看都不想看飞快远离。
“这一窝怎么这么臭。”
“太潮了,之前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泡泛了。”村田叹了口气。
“我里头还带了只猫崽,是出身好的公子哥,这种环境,怕撑不下第二天,要不我把那只新的带走,这只就留在你们这好了。”
河内不敢回他,跑去找三姐决定。
三姐不以为意,只略微敲打:“都知道这次要运猫,你倒是细致一点。”
高大的男人唯唯诺诺地不停哈腰认错。
“那三姐看,要不要换车?”
“运过去吧,最近就这一趟,身份有问题的,不能多留,活不住就当他自己运气不行。把小岛也运上,他还算听话,跟着一块,也能以防万一……”
三姐的决定让小岛优志只能跟着阿烬上了货车。
一进去小岛优志就脸色泛了白。
运输过程货品不能出笼,真有生理需要也只能就地解决。笼子下面的垫板积攒了厚厚的一层污物,最边边角角的地方早已经高高堆到了第一层的笼子里。此刻一开门,刺鼻难以忍受的恶臭和潮湿的霉味就混合在一起,罩得满头满脸。
可怕的还有人的恶意,一个笼子三个人,路过兜兜转转大概要走三四天,一天总共就一个馒头,一小碗水,冲突和争斗就成了必然。
“有个死了的。”
塞吉一眼瞥到角落背对他们,身体已经僵直的少年,无波澜地提醒其他人。
河内好奇,探头看了一眼,那少年手指都是青白色了,也就暗着看不太明显。
瘦巴的男人呲牙一笑。
“那正好,让小鸟进去住。”
村田屏住气进去,一眼看出来那胖少年是被打死的,不耐烦地开了笼上的锁,呵斥:“杀人的自己自觉点把东西搬出去埋了,拉了屎还指望我们给你擦屁股吗?”
秋山大石默不作声地低头,手拽住死去少年的腿往外拉,尸体属于少年里比较胖的类型,此刻已经开始肿胀,身材矮小偏瘦的秋山大石要挪动他十分吃力。何况此刻尸体骨骼僵直,掰都掰不动,撞得哐哐响差点把笼子拉倒了也没法通过那道狭窄的门。
村田见三姐身边的人都在看着,饶有兴致的样子,他却不敢太耽误,骂了一声,撸起袖子要帮忙,脚没动。
“…我来吧。”一路开车的中年人有眼色地会意,他主动上前,但真的接触到尸体脸上那笑立刻就勉强起来。
蛆虫早已经注意到这个块头巨大营养丰厚的温床,此刻指腹下就有东西在奋力钻动的黏腻恶心触感,脂肪富裕的皮肉冰冷异样柔软却毫无弹性,一按下去就像要爆出尸水。心头缠上恐惧,但他顾不上这些,闷头掰断了尸体僵直的关节。
胖少年的尸体被拖出去,尸水的痕迹涂满狭窄的过道,尸臭味全然盖过其他。
小岛优志哆嗦着钻进笼子。
想到身边乱爬的蛆虫可能都是吃过尸体的,他总疑心这些尝过肉味的东西会从他的耳朵、鼻子、没好透的伤口里……想方设法钻进他的身体。
阿烬比小岛优志处境稍微好一些,他住在二层的笼子,一层是三个人挤一起,二层也算单人单笼的雅间。
笼子里的人都很沉默,另一个在二层的文俊少年盯着下面人和尸体协作完成的闹剧看了许久,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愈发阴霾,忽而撇过头去看车厢壁上快速攀爬的虫子。
蛆虫黑色头部的下面,透明的外皮能看清底下多汁的白肉一层层往上蠕动,又拉得细长,反反复复不见停歇,盯久了甚至会有眼花缭乱之感。
只过了一夜加大半个白天,他就成功做到和这些恶心的小东西和平共处。
这些脏污的东西,一旦从心底里习惯了就糟糕了。
他们第一步剥夺掉他的整洁、尊严、羞耻、后面就是人格、心气、思维……
所有对牲畜来说奢侈多余的东西去掉,然后他就成了被驯服的猪狗。
不如就这么死掉。
他不止一次这样想,逃避一样总是想。
要死掉很容易,比坚持更容易也更好受。
但要这样安静地腐烂地死,死掉也沤成养料,供养这些蛆虫——他无法接受。
无论如何,不论如何!
……他们总要付出点代价才行。
少年身体消瘦,眉眼如兰菊雅致,此刻忧郁憔悴着,透出将要凋零的哀弱静美。
内心的呢喃本应无人知晓。
只在刚进来的阿烬眼中——那是几乎盖住他视野的烧灼爆烈、深沉暗涌的火。
恐惧、希冀,死去之人凝固残余的不甘悲嚎,那么多杂的情绪在这火光的照耀下都显得单薄且微小。
有更真切燃烧的火在阿烬记忆里。
头忽然疼得厉害。
不属于他的记忆彼此嗜咬,他的视线模糊起来,面色也变得惨白,只有那双浅金的眼眸依旧冰冷死寂,不带丝毫波动。
内心被自己的无能折磨凌迟的少年偶然一刻才注意到新来的男孩——浅色的眼瞳在昏暗处便也暗了下去,瞳孔野兽般紧缩着,像蝮蛇蓄势待发张开了獠牙。
七五三觉脖子发凉,为这后知后觉已经逼近的危险家伙。
他被吓出了汗。
很快,却有战栗的兴奋自脊背升起,电光火石一般直击到身体的每个细胞。
本能先于理性笃定,眼前的人必定不凡。
他觉得自己发疯了,一定是发疯了。
竟然不顾一切地想把筹码压到眼前比他还小的男孩身上,微弱的理智还在拉扯,敏锐沉重的情感却扑火飞蛾一样迫不及待将自己托付。
外来的猛烈情绪一下子冲刷下那股阿烬自己无力分辨的纷杂,阿烬有一瞬间似乎共感了其玉石俱焚的狠绝和压抑下愈发尖刻的怒意。原本彼此较劲的记忆像彼此争夺地盘的恶客,却有更气势汹汹地家伙闯进来,一巴掌扇在发呆不知管束的主人家脸上将其惊醒。
所有记忆和情绪都被顷刻间贪婪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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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秋,又是连绵的雨。这处房间是地下室,不可避免的潮湿。
地下室不算太小,住七个人还是够呛,哪怕他们都是不大的少年。或者说,正因为都是年岁不大的少年,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和想法,难以磨合下矛盾才愈发严重。
昨天桐木远和池本快打了一架,桐木远今天准备离开时候被刚回家的七五三觉瞅了正着。
“抱歉,我最近不在家,有什么事情,愿意跟我说说吗?”
桐木远抿着嘴唇摇头,避开七五三觉的视线:“没什么,只是和池本性格不合。”
“觉哥别拦他,想走就走嘛!一屋子人就他混吃等死,我踏马太阳穴都差点被开了!艹!要不是……老子真想弄死他。”
池本快忽然从自己的房间里冲出来,愤恨地吼了一通,眼里满是排斥和厌恶。
“行了,也是你总使唤他。”
毛利拓马拍拍池本快的肩膀让他闭嘴,井口也走出来,沉默跟在后头。
毛利这段时间又长高了些,本来就瘦的身材这会更像个竹竿一样,露出的手臂肌肉很结实,眉眼乖张,耳朵上方还秃了一道斜长的疤,显得很不好惹。
他看向面带疲惫,身形文弱的少年,迟疑着试探:“池本使唤桐木远买东西,好几次没给够钱,嘴上平时也不干净,是他做的不对。但桐木远确实…差点就攥着钥匙砸他太阳穴上了。我们可是同伴,他能下这种黑手,共处一室,说实话,我也没法放心他。”
桐木远嘴唇抿得发白,低着头,只从牙缝飘出一句:“他没拿我当过同伴。”
七五三觉谁也没理,看向角落昏暗房间里静静看着这边的男孩。
“你觉得谁对?”
“吱呀——”
灰发金眼珠的男孩慢吞吞合上房门走出来。
“都不是好人。”
毛利拓马笑了,修长的手轻轻揉搓了一下他的头顶,带着点刻意的亲昵。
“我们这几个,除了你觉哥,谁在你眼里是好人?”
七五三觉也笑了,从胳膊夹着的文件包里掏出一张报纸。
“我正好要给你们分享一个好消息。”
毛利拓马下意识拿过那张报纸,又看着上头许多不认识的字抓瞎。
七五三觉直接给他们概括:“三姐他们完了。”
这个消息一砸出去,所有个人的小矛盾都要放一放,性情阴郁如桐木远也在呆了一下后便泄出惊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