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姨下楼后,迎面就碰见了林叔。
这两个人其实沾点亲,对彼此的情况都知根知底,林叔也知道她做事勤快周到,这里的给的工资又很高,所以才找了她过来。
看见她从上面走下来,他忍不住皱起眉来,看了眼她的身后,“春嫂,你怎么又上楼了?昨天不是才打扫过吗?”
看见他有些紧张的神情,春姨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第一天来的时候,林叔就告诉过他,一般不要去二楼,所以她也不经常上去。
“我给上面的慕先生送药去了啊,怎么了?那药我可熬了一中午呢,我怕凉了没效果才端去的。”
也不知道这上面住着的人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今天医生过来,留下的药不知道多少,瓶瓶罐罐摆了一大堆,她看着都觉得遭罪,交代她的每份药的时间都差点把她记晕了。
林叔听后摇了摇头,“没事,我看见刚才庄总也上去了,你们是碰见了吗?”
“是啊,他问我有什么事,然后我就把药给了他。”春嫂其实是觉得有些奇怪,“大林,你说我来也有几天了,怎么都没见到那个慕先生下楼呢。”
甚至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人长什么样。
“那位腿脚不方便。”林叔没有细说,想起第一天时庄予衍说的话,林叔叹了口气,“也是我没和你说清楚,春嫂你就记着,以后除了送药送饭,都不要轻易上楼。庄总看见怕是会不高兴。”
“这又是因为什么?”春姨觉得奇怪不已,“而且我记得你是给慕家干活的,这个庄总又是什么人?”
“两个都是慕家的儿子,只不过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领养的。”林叔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而且也不好往外说。你应该知道,这种有钱人家总有一些复杂的情况。”
那看来是关系不太好了,春姨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但是——
“那现在这样,他下不了楼,也不让人上去,难道不是……”
变相地把人给关起来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一眼二楼,这句话没说出口。
林叔扯了扯嘴角,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摇头,“其他的你就别问了,知道的太多也没什么好处,以后主人家交代什么做什么就行了。”
在这种人家里面做事少问多做就行,钱少不了他们的。最害怕的就是嘴上管不住,又偏要去打探一些东西。
春姨是个明白人,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点了点头,转过身就去干活,没有再问什么了。
正在此刻的二楼卧室内,他们刚才谈论的两人,正面对面坐着,端来的药被庄予衍放在了慕承霖旁边的桌子上。
慕承霖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眼睑。
庄予衍看着他,“怎么刚来这里才几天,就瘦了这么多。余医生走的时候还和我说你身体虚弱了不少。”
慕承霖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这几天胃口不是很好,其实他自己没感觉有什么,但外人一看就会觉得确实消瘦了一些。
本来慕承霖车祸后就因为手术瘦了许多,现在看起来更是连下巴都尖了一些。
庄予衍没有继续等下去,站起身来端起药碗,“大哥既然不想说话,那就先把药喝了吧。”
说着走到了他的面前,慕承霖却想起来梦里毒哑他的那碗药,也是被庄予衍这样灌着他喝下去的,顿时条件反射地躲了过去,伸手要想推开。
药碗中的勺子碰撞之下,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碗里的药也洒了一半。
庄予衍挑起眉来。
瓷勺破碎的声音让慕承霖反应过来,回头望过来,药汤很多都倾倒在了庄予衍的手上,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庄予衍笑了笑,一双瑞凤眼微微上挑,眼底却看不见几分笑意,像是冷血动物一般望着自己,“我还以为你已经学乖了。”
听着他的话,慕承霖后背开始发凉,张了张口,他道歉道:“对不起,我会喝的。”
说着就伸出双手,想要从庄予衍的手中接过,却被直接钳住了下颚。
庄予衍就这样箍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将药碗放在了他的唇边,俯视着他,“春姨辛苦熬了一下午,可不要放凉了。”
脖子上的手其实没有太用力,但慕承霖还是感觉到有些呼吸困难,不禁握住了他的手腕想要拉开。
但是又看见庄予衍垂下看过来的眼睛。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捏着慕承霖的下颚骨,不能让他偏动分毫,那是不容他拒绝的眼神。
抿了抿嘴角,慕承霖看着他,没有再有什么抗拒的动作。
顺从地双唇贴上了碗沿,往外推的动作变成了攀附,顺着庄予衍的手,仰起头喝下碗中的药。
药很苦,但是慕承霖是习惯忍耐的人,所以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就咽了下去。
仔细看就知道,慕承霖不是庄予衍那种令人惊艳一眼难忘的长相,只能说是清秀,但皮肤生得却实在很白,眼睛瞳孔很浅但也亮,看着意外地会觉得很舒服,笑着的时候养眼。
此刻低垂着眼睑,睫毛掩住了眼睛,攀在庄予衍手腕上的手指,纤细又修长,轻拧着双眉,显得有些可怜。
庄予衍的眼神在他轻蹙的双眉间停顿了片刻。
慕承霖仰着头喝完了剩下的药,只是无法避免,还是有些药汤顺着嘴角划落,慢慢顺着喉结,滴落到锁骨,他没有注意,只是看向庄予衍,一直苍白的双唇此刻有了些血色。
对方此时没有看过来,低着头看着他的手。
慕承霖恍然发现自己还握着庄予衍的手腕。
松开了手,慕承霖才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深色的疤痕,从虎口蔓延到手腕,仔细一看触目惊心。
对于这个伤疤,庄予衍从来没有遮掩过,但是慕承霖还是第一次看的这么清楚。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伤口好像还是自己造成的,在得知庄予衍是慕家亲生儿子之后,这个养子真的做了不少亏心事。
所以只看了一眼,慕承霖就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庄予衍似乎也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从旁边拿了张纸过来,擦上慕承霖脖子上的药渍。
慕承霖之前是什么样的,庄予衍没有注意过,他丝毫不在意这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大哥,因为觉得不值得。
但是此刻在自己手下脖颈锁骨无一不是纤细脆弱的,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血管的跳动,喉结因为有些紧张轻轻滑动着,似乎皮肤都在轻微的颤动。
好像只要他的力道稍稍大一些,面前的这个人都会受不住。
但当时出了意外后醒来,药效过去的时候,肯定是伴随剧痛的,他又坚韧地没有喊一声痛。
庄予衍擦干了上面的药渍,收回手,“听春姨说,你不怎么吃饭。之后用饭的时间,我会和你一起。”
慕承霖怎么敢说不,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庄予衍弯腰捡起了摔碎的勺子,没有再就留,就走出了房间。
慕承霖松了口气。
一墙之隔外,庄予衍目不斜视望着前面,一边走着一边将碗换了手,刚才撒掉的药汤不少都泼在了他的手上,此刻已经几乎都干了。
将左手放在唇边,庄予衍的舌尖在上面轻轻掠过。
确实很苦。
————
下了楼,庄予衍将碗放在料理台边,春姨听见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接过药碗,“庄总。”
庄予衍点了点头,“他的药还麻烦你上心一些。”
“应该的。”说实话她也在不少人家当过阿姨了,但是这次拿到的钱却是之前她难以想象的,当然会上心。
她拿过药碗,看见里面的断掉的勺子,愣了一下,但是很识趣地没有说话,连一眼都没有多看。
即便庄予衍很年轻,但在一众富有权势的人中都能突出重围的人,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从容不迫,是可以掌握一切的游刃有余。
所以来这里第一天,见到庄予衍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庄予衍也不在乎她怎么看,就像手上的那块不好看的疤,没有任何忌讳地露在外面,外人的眼光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只会冷漠地回望过来,别人自然会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
临走时他又回过头来嘱咐道:“之后我和会和大哥一起用饭,所以麻烦你都送到他房间。”
“哎好。”
看了一眼庄予衍离开的背影,低下头,断掉的瓷勺断处很整齐,春姨是真的有些搞不懂这两个人的关系了,一开始她听大林说起他们的身份,肯定以为是闹的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是现在一看,她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一边是淡淡的嘱咐,一边是断掉的勺子,好像怎么也说不清其中的纠葛。
庄予衍抬步上了楼,回房间时视线扫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
口中药的苦味还淡淡萦绕在他的舌根,没有散去,让人有些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