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财终于开口了,那一张布满沟壑的脸也显得更加愁苦,他用他那老人沉暮的声音,为许声道述关于十几年前的一桩事情。
那时候他已经是村里的村长了,对许金宝,也就是许声她爹印象一直很不错。
许金宝嘴甜,经常管他一口一个叔的喊着,逢年过节又乐意送他东西,那时候村里。很少有这么懂事的村民。
村子里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平时有人偷鸡摸狗,那就算是村里天大的事情了。
直到一天晚上,基本上是深夜了,门外有人把门敲得哐当响,家里养的狗也叫唤个不停,那只狗原本是很听话的,从来不乱叫,那晚,彷佛门外有什么脏东西一般。
但刘守财被吵得睡不着觉,哪里又会想到狗狗叫唤的原因,他只想开门看看是哪个杀千刀的大晚上不睡觉,来搅扰他的清梦。
一开门,就看到满脸写满恐惧的许金宝,直冲着他说,“叔,你能让我进来吗?”
刘守财觉得很奇怪,明明他已经开了门,你想进来就可以进来呀,但他当时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进来吧。”
后面,他在深夜里,无数次回想起那个诡异的夜晚,他才琢磨透了,为什么当时许金宝要说那么一句奇怪的话。
大约是那时候的许金宝已经被脏东西缠上了,又或者那个脏东西就是许金宝本人。
农村家家户户都有贴门神、对联的习惯,恐怕那时候,就是门神将污秽的许金宝拦在了门外,得主人家同意了,才能进屋子吧。
许金宝冲进他家里,就朝着他直磕头,也不说什么事情,磕头磕得满脑们都是包。
刘守财问也问不出个事儿,只好说,“只要是我尽力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会帮你的。”
许金宝这才憋出了一句,“叔,我要死了,有女鬼要杀我!”
女鬼二字如同惊雷一般炸进了刘守财的脑门里,他顿时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是不是你家那座无名坟?”
许金宝点了点头,如同托孤一般,“叔,我死后,麻烦您照顾我全家老小,拜托您了。”
后面,任凭刘守财再怎么问,许金宝也不肯多透露出一句关于那无名坟与女鬼的事情,深夜里,许金宝离开了刘守财的家中,刘守财还当他是回自己家去了。
但,就在当天夜里,刘金宝死在了他家那座无名的空坟前。
刘守财讲到这里,面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二丫,你是不知道,你爹死得惨呐,那浑身的皮被剥了下来,血糊糊的就跪死在那坟前,眼睛瞪得老大,是死不瞑目呐!”
由于许金宝死得实在诡异,几乎无人敢为他收尸,任凭他的尸体跪在那里,也不知是哪一天,有人发现许金宝的尸体不见了,有人说是被山上的野物吃掉了,也有人说是许金宝变成了僵尸,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村子里,关于许金宝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村长刘守财只能去找刘春花问个清楚。
刘春花抵不过刘守财的质问,再加上全村的人都知道许金宝死得诡异,她也只好对刘守财交代了个干净。
原来许金宝为了求一个男胎,跟一个妖道做了交易,至于这交易的详细内容已经无从得知了。
只知道这男胎生了下来,许金宝却想偷天换日,违背约定,所以惨死于女鬼手下。
许声听得云里雾里的,一会儿是女鬼,一会儿是道士,她想问得更清楚一些,“到底是什么交易?”
刘守财看了一眼已经抖如筛糠的刘春花,才缓缓叹气道,“是阴婚,你哥刘才和那女鬼的阴婚。”
许声心底下已经十分骇然,“阴婚?”她以前只在小说里见过的阴婚,现在居然真实发生在她身边了,她脑海里瞬间浮现起那身穿红色嫁衣的女鬼来。
只是,有一疑惑,许声觉得这女鬼是跟许才结下的阴婚,为什么刘春花却要说她才是那个替死鬼?没等她问出口。
刘守财已经看出了许声心里的疑惑,“原本该是许才跟那女鬼的阴婚,被你爹换成了你的生辰八字,也就是说,跟那女鬼结阴婚的是你——许二丫!”
艹……
许声作为一个三好学生,也不免爆粗口,这算哪门子事情?她一个女的,女鬼也是女的,要是那女鬼发现了她那好大“爹”做的“好事”,发现老公变老婆,还不得把她撕碎了?
怪不得刘春花骂她替死鬼,原来是这样。
还没等许声消化完刚才的惊天震雷,刘守财就紧接着说,“那女鬼等你十八岁生日那天就会回来跟你完婚,二丫,如果,我没有记错,是不是你明天就满十八的生日了。”
许声:“……”
刘春花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俺是说,咋个二丫最近这么倒霉,原来是那女鬼要来咯!那会不会把我们屋里其他人也害到呀?”
“二丫,娘也不是要害你,你能不能不要再待屋里面咯,你去外面嘛,娘已经死了你一个爹了,娘实在是受不得这些东西了呀。”
这时,祠堂内其他人看许声也是像看蛇蝎一般,甚至已经有人说,“村长,二丫这事情,得不得连累村子哟!我看春花嫂子说得莫没错,把二丫撵出去嘛,至少不要连累我们嘛!”
“是啊,村长,二丫这事情这么吓人,当年她爹许金宝死得那个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吓人,更莫说二丫还是跟那女鬼有这种关系!”
一人一句话,好似就决定了许声的下场一般,判了死刑,至于许声的感受,没人在乎,毕竟谁也不会去在乎一个死人的感受。
但许声脑子里闪过一瞬间的画面,她目光死死的盯着刘春花手腕上那只布满灰尘的银镯子,问道,“那天,我放牛的时候,是不是你把我推进沟里的?”
刘春花一愣,“你说啥子?”
许声一把抓住刘春花那只戴着银镯子的手腕,质问,“我想起来了,是你,你推的我,我记得你的镯子。”
刘春花本来还想抵赖,但又觉得没意义,干脆就直接开口,“那又怎么样?反正你都是要死咯,我把你推进沟沟里死咯,总比被女鬼杀死好,你也不想看看,你要是活着,就会给我们屋里带来多大的灾难,只有你死咯,我们屋里才会安生!你就该死,你为啥子不死,你死了不就好咯,偏偏现在还要活着,把女鬼招来,害死我们全村人,你是不是个畜生哦!”
有人附和,“春花嫂子也没得错,本来二丫死咯,也比死在女鬼手上好。”
刘守财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本想开口,却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十几年前,许金宝的死,给刘守财带来极大的震撼,要是真的如刘春花所言,二丫不死,招来女鬼,害死全村,那他这个村长也没有脸面再见村里人了。
死一个二丫,换来全村的和平,这很划算,更何况,二丫是必死无疑。
许声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怨气,就好像真正的许二丫就住在她这个身体里一般,听着她的母亲,生活的长辈,一句句的逼着她去死。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许声被众人捆绑起来关进了祠堂里,他们打算明天就把她绑到那座空坟前,用她换取村子的安稳。
经过一天的疲惫,许声肚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饿得头昏眼花。
之前跟刘春花打架,还不觉得头上的伤口有多痛,至少能忍住。
可现在她只觉得好痛好痛啊。
在原本的生活里,她的家人会为她做好一日三餐,会关心她学习累不累。
可是,在这里,她只是一个该死的人。
许声瞬间觉得自己白日里的那些斗志被打击得一点不剩,眼泪不自觉的就流淌下来了。
她好想念原本生活里的爸爸妈妈,好想念同学们。
为什么啊!她做错了什么,上天要送她来这个鬼地方。
“吱嘎……”
祠堂的门被人推开了。
来人带着一盏灯,走进一看,是村长刘守财。
刘守财带着几个馒头,解开了绑着许声的绳子,交代道,“二丫,村长爷爷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必须认真的记住。”
“从村子里跑,一路要跑过李家村,从李家村往南走,走到猫儿山,去找一个叫刘一德的人,他或许可以帮你,一定要趁明天晚上12点之前,找到刘一德,不然,任何人都救不了你了。”
许声揣着馒头,趁着夜色,逃出了村子。
等距离村子老远一段距离后,许声才敢歇息了一下,她正打算从怀里摸出那馒头填饱肚子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怀里的哪里是馒头,分明就是几块石头。
许声瞬间头皮发麻。
帮她逃出村子里的人真的是村长李守财吗?
那猫儿山她还敢去吗?
四下寂静无声,除了虫子和青蛙的声音,在这黑夜里,许声甚至没办法找到一处安身之所。
回去会死,往前走,未必!
只是猫儿山许声不打算去了。
她虽然以前不信鬼神之说,但是也听过,鬼物用石头□□变作美食骗人吃的故事。
鬼话不可信!
去镇上,许声记得镇上有一座烈士陵,那里面全部都是住着的都是为人民献身烈士,她坚定的想着,这样至少稳妥。
扔了石头,许声立刻就改变了方向,朝着镇上赶路而去。
肚子饿,只能催眠自己不饿,许声不停的给自己加油打气着。
直到她看到前面一个面熟的身影——刘老四。
刘老四还是穿着那身短衫,朝着许声阴恻恻唤着,“二丫,你看清楚你前面的路,你还要往前面跑吗?”
许声这才看清,面前根本就不是去往镇上的路,她……她是在往那埋女鬼坟的道上走。
要是继续往前走,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刘老四飘到许声面前,“二丫,跟我走吧,刘爷爷不会害你的,你看,中午刘爷爷不是还帮了你吗?”
许声看着刘老四那张泛着青光的鬼脸,嘴上说着,“好啊,刘爷爷。”
但许声脚下却直直的朝着前方的路坚定不移的跑着,不管身后刘老四怎么唤她。
“二丫,你不要命了,那可是女鬼的坟啊!”
“快回来,快回来跟我走……”
身后的声音越发扭曲尖锐,就像是谎言被拆穿后的气急败坏。
今夜天气极好,天上的星子一颗赛过一颗亮。
许声记得北极星位于正北天空,其位置对于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来说是一个固定的点。
因此只要找到北极星,就意味着找到了真正的北方。
就算北斗七星的位置和形状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但无论怎样变化,它指向的北极星方位保持不变。因此,可以通过观察北斗七星来辨别方向,确定北方。
而那女鬼的坟墓分明不在这个方向,北方就是去往镇上的方向,许声从未走错路,欺骗她的是那只谎言连篇的鬼。
无论来祠堂的鬼,还是刘老四这只鬼,都是在骗她。
许声坚定不移的相信,只有知识不会骗她。
一路小跑着,身后再也无刘老四的声音,她站在山坡之上,眺望着那远方属于灯火的零星光亮。
那就是镇上。
趁着星光,赶着夜路。
许声即便疲惫不堪,脚下却不敢有半点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