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刚过,乌云还未散尽,阳光就迫不及待要钻出来。
童真仰头望着天,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和这天一样——一半惨淡,一半灿烂。
用回好的食材,后面几天的客人稍微多了一点。但因为大康造的孽,火锅店还要好多时间才能挽回口碑。
面对惨淡的生意,童真的脸上倒没多显愁苦。不管怎样,他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已经很知足了。光想想西西的笑脸,就足够他灿烂了。
他不知道,来吃饭的客人,有将近一半,就是看中了老板的笑脸。用如沐春风的笑容来下饭,多香啊!
门可罗雀的好处,就是童真一个人也完全忙得过来,甚至下午还有时间上楼打个盹儿,或者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和郑艺聊聊闲话。
路上许多人都朝一个方向跑去。
郑艺钻出档口,一脸兴奋:“听说有人在前头跳楼,快去看看。”
“我的店还开着喃……”
不由分说,郑艺拉着童真就跑。
拐过街角,童真刚看到密密麻麻的后脑勺时,一个人影从证券公司的楼上坠下。
□□撞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沉闷又惊悚。
童真定定立住脚,不敢再往前走。
郑艺拨开人群,挤进去看了一眼,迅速退了出来,五官被吓得在脸上四处游走。
“是个女人,还挺年轻的,真是可惜。”
童真喃喃道:“为啥嘛?好端端为啥寻死?”
“听说炒股失败了,全部家当都赔进去,还欠了几十万高利贷。老公要跟她离婚,把她赶出家门。”
隔了一天,报纸上就有了这条新闻。童真看了好几遍脸部打着马赛克的照片,她手上的钻戒很眼熟。童真后来想起来,他在倩倩的手上看到过。
尽管与她无亲无故,童真还是很难受。
晚上的饭点刚过,最后一桌客人结账走了,童真简单收拾了一下,拉上卷帘门回家。
照例先去林家看看西西和林珊。
进门时,林树刻意瞟了一眼童真的两手——什么也没带,连饭店剩的菜也没带一把。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没有童真的脸色难看。
林珊看出他的异常,问:“你怎么了?”
童真把林珊拉进卧室,小声和她说了倩倩的死讯。
林珊的表情很淡定:“我从同学群里听说了。”
“你一点也不难过吗?”
林珊奇怪:“又不是我让她去炒股的,我干嘛要难过?”她顿了顿,又说:“这世上的烦恼事,一大半可以用四个字来解决。”
童真:“啊?”
林珊慢悠悠地说:“关我屁事。”
童真默念了几遍,颓丧地坐在床上,摇头说:“我做不到。”
林珊站在他的前面,双手捧着他的脸,笑着说:“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做不到。”
“你看不上我嘛?”
“怎么会?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选择嫁给你的。”林珊把童真的上半身揽进怀里,胸口贴着他的脸,轻柔地摸着他的后脑勺。
没过半响,童真挣扎出来,扭头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你的香水味有点重。”
林珊低头闻闻自己,奇怪道:“我没喷香水啊。”她想了想,正色道:“童真,你要是身体有什么问题,要告诉我。早发现,早治疗。”
童真把手摆成雨刮器:“没有,我很好。”
看着童真落荒而逃的背影,林珊下意识又闻闻自己,自言自语:“不过是生了个孩子,两天没洗澡,就有体味了?”
当着童真的面,林树问林超啥时候开学报道。林超埋头玩手机游戏,没心没肺地答:“还早着呢,今年开学晚,要过了正月。”
童真听出林树是在暗示他要交学费了,心虚地应承两句,狠心放下宝贝儿子,依依不舍地回自个儿家。
春节刚过,单元楼里的台阶和墙壁上的牛皮癣广告又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童真看着这些小广告,心头火起。这时,一个戴鸭舌帽的陌生男人匆匆下楼,与他擦身而过。童真扭头喝住他:“等一下!”
那人停步,背对着童真站着。
童真抠下半张 “补漏通管”的广告,质问:“是不是你贴的?”
那人撒腿就跑,童真拔腿就追。
眼见他要跑出小区,童真大喊一声:“老全!”
老全正打瞌睡。听见童真的爆喝,像弹簧一样惊起,脚往前一伸,刚好给那人跘了一个趔趄。
“老全,快抓住他!”
老全拢着袖管立在一旁,看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迅速跑远了。
童真气道:“老全,你咋眼睁睁看着他跑了?”
老全:“那下回我闭上眼。”
“亏你还是保安,说这种话脸不红心不跳。”
老全振振有词:“他最多就是个贴牛皮癣广告的。这种人,和蟑螂一样,发现了一个,背后就有一窝。我一个月才拿两千块钱,犯得着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吗?”
“这个社会就是因为你这种人太多,该看的门看不住,才搞得霉铺烂渣一团糟。你要是干不了,就早点把身上这张皮脱下来,给能干的人干。”
“呦呵,你今天吃着海椒烤火炉嘛,火气这么大!换保安也得业主委员会发话,你算老几?你默倒我不晓得,你住的房子是租的,你算哪门子正经业主?”
两人正磨嘴时,小区里驶出一辆车。司机扫了收款码,老全才挪开雪糕筒放行。
童真瞄了一眼老全的手机屏幕,说:“一个月两千块钱,恐怕不止吧?这些外来车一天可得给你贡献好多烟钱。”
老全拍拍自己的嘴,说:“瞧我这张嘴哦,说话不过脑壳。你别往心里去噻。”说完,他给童真敬上一支烟。
“我算哪门子正经业主,有资格抽你老全的烟?”
不顾老全红白变幻的脸色,童真甩着袖子回到家门口。
门缝里插着一个信封。
封面除了手写的“童真收”三字外,无其他信息,不太像以前收到的推销传单。
童真取下信封,开门进屋。室温比外头还冷,他没脱羽绒服,换鞋进屋,随手将信封放在鞋柜上头。
冲过澡,童真烧水泡面。等面的时候,他想起那封神秘的信。
信封里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根据DNA检测结果,待测父系样本与待测子女样本的基因相似度为89.787%,无法确定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系的可能。】
每一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看不懂了。童真读了三遍,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西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一路冲到保安室,童真让老全调监控。
老全小声嘀咕:“不就一贴牛皮癣的嘛,何犯于这么大费周章?”
但此时童真看人的眼神直溜溜的,像从眼珠子里抽出的两根铁丝,简直要吃人一般,他不敢不配合。
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调监控不难。
鸭舌帽男人被老全绊倒后爬起来时,被小区门口的摄像头拍到正脸。童真来回看了三遍,回想起来,他在庄园见过,是韩东临的佣人。
一定又是韩东临搞的恶作剧!因为自己没有签合同,他怀恨在心,才搞出这一出。他可不能上当!
想到这里,童真松了一口气。
忽然觉得脚趾头冷飕飕的,童真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直接穿着洗澡的塑料拖鞋跑出来的。
老全磕出一根烟,递给他:“抽不抽?”
童真本想推开,手却接过烟,和老全一前一后吞云吐雾起来。
老全耸耸肩膀,拢紧军大衣,眯着眼睛盯着小区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辆。
沉默了半支烟的功夫,老全忽然说:“监控给你调了,烟请你抽了,咱们俩这算和好了吧?”
童真吐出一口烟,说:“你也不容易,老光棍一个,总得趁现在多攒点养老钱。”
老全笑了,露出黄乎乎的牙花子,说:“说起来,老伍的命比我好,虽说也是光棍,但有你这么好的外甥……”
赫然听见“老伍”的名字,童真重重咳嗽两声,碾灭烟头,掀起帘子走了。
半夜,童真做了一个噩梦。
他被披头散发的倩倩追得东奔西跑。倩倩在他背后声嘶力竭地喊:“林珊,我要爆仓了,快救救我。”
童真回头,嘴巴不受控制地喊出一句:“关我屁事!”
此话一出,倩倩的身形大涨,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鬼,双眼绿惨惨的,比股市行情还绿。绿眼鬼怒吼一声,向他扑了过来。
从梦中惊醒,童真迟迟没有睡意,直到天色擦粉,才重新睡去。
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手机铃声吵醒。
电话里,大康支支吾吾说,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十万的本钱就不用退,以后这家店都是你的了。说完,他匆匆挂了电话。
“嗯”了一声,童真迷迷糊糊地挂了电话。
等他到了店里,才发觉不对。
不光是收银台的现金,就连仓库里囤的烟酒饮料,值钱的冰箱、冷柜、空调都被搬走了,就连嵌在桌面上的电磁炉,也都被拆走了。桌面上一个个大洞,好似张着一张张嘲笑的嘴。
童真连忙问郑艺什么情况。
郑艺诧道:“一大早,大康开了一辆货车过来。他当着我的面给你打电话来着,你在电话里同意了,我也不好再拦着他。”
两人正说着话,房东老刘上门催店租。
童真意外:“年前不是刚续了半年的租金?”
房东更加诧异:“你不晓得吗?大康让我把租金先退给他周转两天,说好今天就打回我账上。你要是付不起,就赶紧退租。”
郑艺大骂:“狗日的大康,吃抹货吃到兄弟头上来了!”
大康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童真对老刘哀求道:“我这一下子拿不出好多钱,能不能宽限两天?”
房东不高兴:“你们兄弟俩合起伙来演戏给我看嗦?”
童真给房东递烟端茶,恳求道:“不是还有一个月押金嘛。抵上押金,还能再管半个月喃。”
老刘脸色稍缓:“那再给你一天,明天不到账,我就喊人来砸店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