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进将军府的时候,心肝都是凉的。
他怕,怕殷胥这个二皇子。
“煞神”二字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调侃,对于他来说却是头顶悬的一把剑。
自从云皇后薨,二皇子的脾气就越发古怪了,才十岁出头就杖毙了不少宫女太监,后来年纪渐长有了实权,人命陨在他手里的就更多了,死最多的就是文皇后身边的太监。
比如福安这样的。
福安哆哆嗦嗦往府里走,兜兜转转好几圈,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来了个陈管家。
陈管家冷着脸说:“将军昨日才醒,身体虚,不宜出门。”
福安恭身行礼,语气稳当:“陛下亦是这般说的,特意备了轿子,允将军坐轿入养心殿,宫里有特为将军寻来的神医。”
不稳不行,若这点事都做不好,回娘娘那儿也是个死。
没人接话,福安愈发恭敬受礼,头都没敢抬,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有人说:“告诉你主子,本将军还没病重到要坐轿。”
福安身形一降,腰与脑袋压得更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等脚步声往门口移,福安才小心翼翼地跟上,头扔微低着,只看得到二皇子的下半身,便也只打量下半身。
步子很稳——这是福安的第一个想法。
据说将军受了重伤,只差一点就要被匕首穿个透心凉,昏迷了整整一月,昨天才刚醒。
一个昏迷刚醒的人不该那么稳。
从将军府到养心殿,殷胥就这么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过去,来接人的轿子劝得越来越急越来越慌,殷胥却一言不发地只是往前走。
走到养心殿,一拜,唤了声陛下,便不再出声了。
是这样,福安心想,还是这样,跟以前一样,自从云皇后薨,二皇子就再没进过养心殿。
二皇子不肯进去,便只能让神医出来,神医诊脉,望闻问切,回养心殿复命,而后跟二皇子一起回府。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本该让二皇子脱下衣服检查伤口。
可陛下没说什么,娘娘也没异议,福安这小小的太监又能说什么呢?
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在二皇子转身时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懂了。
脚步沉稳的二皇子,脸色竟是煞白的,上半身衣裳都已经湿透,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还强撑着往回走,不肯示弱服软。
养心殿里,文皇后温声细语地安慰着晖帝,时不时也眼眶微红地抹眼泪,叹一声胥儿性子硬,不是陛下的错。
好一个苦肉计,好一个以退为进。
文皇后借着抹泪的姿势冷笑,放下帕子仍是心疼夫君儿子的温淑模样:“好歹胥儿已收下神医,陛下既然心疼他担心他,不如就让神医多看顾着……”
这对话殷胥自然没听到,却也并非一无所知。
等回到将军府神医也被领走,他一改先前的作态,大步流星回寝屋换衣服,又去暗门里拿易容的晶面。
握住薄薄的晶面,他停了会儿,放回去,对暗处说:“告诉夫人,我近日先不回家。”
殷胥说着,心里怔怔惶惶的很不是滋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巴掌大的小院子竟成了家,在那里他叫卓毅明,有个好看的会亲手给他做饭的夫人,夫人怕冷,每晚都得抱着他睡。
最近他不回去,夫人靠什么取暖呢?
很快,这个就换林池钰发愁了。
大兄弟今天不回家,我该靠什么取暖?
主要还是知道得晚了,天擦黑他才听人来报信,买汤婆子都来不及,只好把炉火烧得旺旺的,自己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起初他有点埋怨大兄弟不早点说,可埋怨了没三分钟他就担心起来,大兄弟做事向来周全,没早说肯定是临时有事。
会是什么事?难不成跟仇家有关?
大兄弟的仇家不明,反正是皇家造的孽,林池钰虽对昏庸的封建帝王没什么尊重,却也明白皇族的权势有多大力量。
要是大兄弟是遇到仇家,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林池钰越想越睡不着,不止手脚冰凉,心也渐渐凉下去,哆哆嗦嗦盛着个卓毅明。
天已经完全黑了,有风在呼啸,林池钰毫无睡意,穿上衣服准备出门,穿好了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人。
那就……在屋里坐着等会儿?
正犹豫着,有人低低地在门口喊:“小嫂子,凌家小嫂子?在不在,凌家小嫂子?”
林池钰嗖地一下往门口走,走几步又停住,轻咳一声装出大兄弟的声音:“她睡下了,有事?”
影三一愣,差点问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夫人防备心还怪重的,影三揉揉鼻子,顺势答:“噢,郎君你在家啊?您刚刚订的汤婆子我送来了,您看——”
“顺门缝塞进来吧,我这就去拿。”林池钰故作高冷。
他支着耳朵听了会儿,等门口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披上大兄弟的衣服去拿汤婆子。
塞进来的是四五个扁圆壶,夜里看不清是什么样子,摸起来暖到烫手,大概是大兄弟特意吩咐过提前装热水。
抱着汤婆子躺回被窝,林池钰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不是因为身体暖了,而是既然大兄弟有时间和精力吩咐这个,就肯定没什么大事。
渐渐的,脚暖了,身体暖了,胸口也热起来。
可还是睡不着。
穿越过来没几天林池钰就遇到了大兄弟,这还是第一次分开,加上之前同床共枕了一个月,没人可以搂着聊天说话就格外不习惯。
夜越来越深,风呼啸了一夜,林池钰听到鸡打鸣的声音。
鸡打鸣好几声之后,有门开的声音。
他僵住,悄然看过去。
高大的身影靠过来,带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
林池钰松了口气,鼻头莫名其妙酸起来,他掀开被子让那人进来,紧紧地贴过去,抱着人家不肯撒手。
“怎么了?”卓毅明低声问。
林池钰说:“有点冷。”
“没事,我给你捂捂,脚踩我腿上,对,这样暖得快……怎么那么凉?”
林池钰不答,委委屈屈地说:“下次出门要早点告诉我。”
“嗯。”
“太突然了,我有点慌……”
“对不起。”
“不用、不用对不起……出了什么事吗?”
“小事。”
“明天还走吗?”
卓毅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天亮就得走。”
他没等来回应,低头一看,媳妇握着他的一缕头发,已经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