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万岛门口停下,雨势有明显减弱,只余淅淅沥沥的小雨飘然落下。
正要下车,江遇低沉的嗓音又在郁尘然耳边响起,“尘然,下班我来接你,好吗?”
郁尘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那道带着真挚请求的目光。
他心猛地一颤,迅速收回目光,并未搭理江遇,直接下车关门。
门口到公司大楼不足五十米距离,郁尘然小跑两步就能快速到达,撑伞挺没必要的。
但想到身后有人正在盯着,撑伞事小,万一在湿滑的路上不慎摔倒,又要惹得江遇担心,他还是默默撑开小伞,向里走去。
他竟还是忍不住会将江遇加入到自己的考虑范围内来。
在那几十米路程里,他脑海中有很多事不经他控制鱼贯而入,他忽然意识到,这两年江遇的嗓音比从前更低沉更喑哑,从前的阳光朝气逐渐褪去不少。
他眼下那两片因熬了无数个夜而遗留下来的青黑从前没有,如今却再也褪不去。
可是这怪谁,这其中原因终究还是只能归咎于江遇自己。
某些人为工作疲于奔命,今日产生的影响其实是可以提前预知的。
郁尘然那时也很想帮江遇的忙,但他在工作上帮不了江遇,也就只能在生活里尽量多承担,可惜到头来他们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回想从前种种过往,可以笃定,自己从未亏欠过江遇什么。
所以……
在踏进公司大楼的那一秒,他告诉自己,不必心软,做出的决定不可能反悔,更不要延后,那样只会越拖越久,到最后痛苦的还是只有自己。
江遇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就不会痛苦,更不会因此而失去什么。
他坐电梯上了楼,将伞打开暂时先放在空地上晾着,准备晚点晾干了再来取走。
“小郁快来看!”
走进办公室,他刚走到自己工位前,便有同事无端喊了他一声。
他迅速转过头去,疑惑地看向那位同事,见对方站在窗边,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赶在下午上班之前抵达公司,现在仍是午休时间,距离一点还剩下差不多十分钟,应该不是工作的事需要自己处理,难道是……
只凭对方此刻站着的这处位置,就已让他内心惴惴,她在窗边看什么,又有什么是需要自己去看的?
恐怕,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江遇又干出什么蠢事了……他忍不住心想。
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地走过去,郁尘然走至同事陈晓玲身边,但并没有靠近窗边。
办公室内还有不少同事,陈晓玲勉强算是注重郁尘然**,刻意压低声音,“小郁,你老公还没走呢,就站在门口看你,你要跟他打个招呼吗?”
果然……又是那个人在惹事。
郁尘然呼吸沉了一下,还是站到窗边来,向下望去。
门口停了一辆通体漆黑的车,在空无一人的位置上如此醒目,饶是雨丝也挡不住它的清晰。
此刻江遇就独自站在车旁,仰头不知在看何处。
郁尘然本就不存期待,知道江遇连自己公司地址都忘得一干二净,又怎会准确找到自己所在的办公室窗口。
不过,他这一探头,也让楼下的人快速找到了方向,突然看向他,举起双手向他挥舞。
那一刻,郁尘然内心没有任何动容,只想朝江遇破口大骂一句“江遇你傻吗”。
不准别人淋雨,自己又站在雨里连伞也不打,也不知道是不是从自己往楼里走时就下车站了出来。
有病,真的有病!还生怕让人瞧不出他有病,真淋出病来那就是病上加病。
郁尘然在心中骂了江遇无数遍,转身对陈晓玲说:“陈姐,你别管他了,他脑子有病,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要到工作时间了。”
楼下那人的所作所为让他厌恶,他没有理会,与陈晓玲说完后转身就走。
“嗯?”陈晓玲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旋即又豁然开朗。
她最后往下看了一眼,跟上郁尘然步伐,试图帮他纾解情绪,“姐明白了,你们小两口吵架了是不是?”
郁尘然缄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然而,正是他这副并不否认的态度,也让陈晓玲彻底相信自己所想。
“小郁,这世上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你和那孩子回去坐下来好好谈一下,我看他还是很在乎你的,千万不要因为一件小事坏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好好谈谈,把话说开。”
其实郁尘然虽然喊陈晓玲为“陈姐”,对方却也只比他虚长三岁。
被陈姐这样听似苦口婆心地劝着,开导的话一句句在耳边响起,郁尘然想要反驳,却又不好反驳,只能默默听着。
可是怎么谈,怎么把话说开?
江遇失忆前没时间与自己好好谈,失忆后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他想不起那些事,谈了也是白谈。
正欲应声说好,制止陈晓玲继续把话说下去,对方却忽将话锋一转。
“不过小郁,不管怎么样,听姐的,还是自己开心最重要,如果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那也可以选择不原谅的,你记住,永远要把自己放在首位。”
郁尘然内心苦涩一笑,心想怎么好坏都让陈姐说了,但他还是真心向对方道了谢。
回到办公桌前时,他看见简安骋正在注视着自己。
“小郁哥,早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还没有。”郁尘然如实回答,不过还是继续隐藏具体细节,“之后还要再去处理一趟,不过没事,下一次就可以了。”
简安骋不再多问,朝郁尘然扬起温和的笑。
那是一张有着江遇完美五官的面孔,笑容温暖,似有春风拂面而来,但就在下一秒,那张脸却又显现出简安骋的模样,与江遇完全对不上。
郁尘然倏然惊醒,头皮瞬间发麻,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他暗责自己怎么会将简安骋幻视成江遇,怎么会又想起那个傻子,真是疯了,疯透了。
转身坐到椅子上,他有些心虚地开了电脑,看着屏幕由黑转亮,呼吸却越发沉重,半天才缓过劲来。
下午的时间里,郁尘然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工作上,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无旁骛地去完成经理交代下来的任务。
六点准时下班,他关了电脑,刚一起身,简安骋的声音已从身后传来。
“小郁哥,今天晚饭想吃什么?”
简安骋的音色真的很好听,富有少年人的活泼与稚气,不经意就会让郁尘然回想起从前他与江遇的大学时光。
大学四年,还有江遇读研的那三年,郁尘然无法欺骗自己,说这七年不重要,是可以随时抹去的东西。
它们太重要太重要,大抵会成为他这辈子都放不下的美好回忆,只是往后再去回忆时,甜蜜与苦涩交织着,那种滋味究竟是什么样的,他说不出来。
自己怎么又……
硬生生将自己从破败的回忆里拽回来,在面对着满脸期待的简安骋时,郁尘然却有些难以启齿。
“小简,晚饭想吃什么你想好了告诉我吧,等我回去弄,只是我今天……没办法跟你同路了。”
前两日简安骋还在与他讨论着以后他们一起乘坐地铁上下班的事,他当时还应了一句是啊,以后工作日每天都可以,结果今天才只是第一日,他就要食言了。
而他唯一能想到的弥补方式,就只能是由自己来做这顿晚饭。
简安骋脸上闪过一瞬即逝并未被郁尘然捕捉到的失落,很快笑容又在他脸上浮现,“行啊,你要出去办事吗?”
郁尘然轻轻摇头,“不是,只是……他,我前夫说来接我,他送我回玉兰苑。”
他本不想提江遇的身份,不知该如何指代,本只想说个“他”字,最后又加了后面三个字,也为让简安骋听得更明白。
尽管他们还没有正式离婚,但也快了不是吗,也就是一个月之后的事。
一个月过得多快啊,这两年不是都这样熬过来了吗,不过再熬区区一个月而已。
“好,我知道了。”简安骋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说,“那这样的话,我也赶紧去坐地铁了,你们开车肯定比我坐地铁快,我得尽量与你拉近距离,回家也好帮你的忙。”
郁尘然口唇微张,还想说些什么,简安骋已背上包转身就走,背对着他招招手,留给他一个潇洒背影,边走边说:“小郁哥我先走了!”
“诶好,路上慢点,地面有点滑,千万小心!”郁尘然高声提醒。
当简安骋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时,他也准备离开,想想刚才自己与简安骋说起的事,他只觉得可笑。
如果江遇仅仅只是嘴上讲讲,实际并没有来接他呢,那他与简安骋讲的不就都是些空话?
他很想相信江遇,只是很多时候,江遇的确不值得他去相信,他难以保证江遇不会因为工作而放弃承诺,直接不过来了。
拿上小伞,郁尘然缓慢往外走。
走出大楼时,朦胧烟雨间,他又看见了那辆停在门口,距离自己五十米不到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