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掉牙的故事 第22章 名字

她们在湿地公园消磨了一个上午的时光，乘船游览，观鸟赏花，孙宇林介绍说，每年端午此处热闹非凡，数百条龙舟来往穿梭，试比高低，河堤两岸人声鼎沸，戏台上的舞龙舞狮戏曲武术更是让人看得目不暇接，喝彩连连。

明澹听完，说，那明年一起来看吧。明年来？她问。是啊，明年来看赛龙舟，还是我们两个人。明澹说。

明年是个太过遥远的将来，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在秘密花园待到年底，然而听明澹没有任何疑虑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她又觉得释然，这样也不错，明年就明年，还是她们两个人过来。孙宇林说，好，明年我们再一起来看赛龙舟。

中午了，两个人肚子都饿了，首先是明澹的肚子呱了一声，稍后，另一个人肚子也跟着呱了声，好像有青蛙住在里头，一到饭点就要出声提醒人似的。她们不约而同哈哈笑了出来，离开公园，到外面的街上寻觅吃饭的餐馆。

饭馆、快餐店和小吃店遍布大街小巷，想要从中找到一家适合吃饭的店却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怎么说这也是孙宇林第一次跟明澹单独出门，她想尽量给对方带来一次良好的出行体验，吵吵嚷嚷，或是价格便宜但环境不够卫生干净的饭店都被她一一排除了，剩下最好的选择是一些西餐厅、日料店、东南亚餐馆，那里环境氛围都不错，但也许是顾及其他客人的看法，乃至不想承担额外的风险，两人入店没多久，便被负责人以不接待残障人士为由，公事公办地赶出了店外。

“算了，我们随便找家麦当劳。”第二次被拒绝入店，明澹的神色冷了下来，语气生硬地说。“哪里没有午餐，谁也不会稀罕他们那些店。”

孙宇林侧着脸注视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一时五味杂陈，“对不起，明澹小姐，要是出门前我先预订好餐厅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了，都怪我疏忽大意了。”

明澹几乎是下意识反驳道，“说什么对不起，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随便说对不起。”

“对不——”她忽然顿了一下，回过神:“好的，明澹小姐。”

“好了，我们走吧，去麦当劳吃汉堡薯条。”明澹招呼她一声，摇着轮椅继续往前行。

她默默想象麦当劳中午人流量会有多少，正要跟上去，脑海陡然闪过了一个画面，立刻叫住女孩:“明澹小姐！”

明澹停在原地，转过轮椅看向她，“怎么了？”

“我还知道一家餐馆，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如果实在不行再去麦当劳。”她说。

“你有多大把握？”

“八成。”

明澹又转回轮椅，“行，我们现在就去那儿。”

孙宇林带明澹去了一间家常菜饭馆，店铺选址避开了热闹繁华的街区，旁边就是老式居民区，路上很冷清，几个衣着简朴的老人提着菜篮穿过马路进去小区里面。她们也进到了店里，孙宇林从后面推着明澹的轮椅沿缓坡而上。堂食的客人不多，有些人睡衣都没换，直接自带了个兜装上饭菜，匆匆来又匆匆走了，她选了中间的一个餐位，拉开一边的椅子，方便让女孩的轮椅进来。

透明水壶和玻璃杯都在桌子边上，孙宇林给她们两人分别倒了一杯水，然后把服务员拿来的菜单递给明澹，背对店门口坐下来了。

“您想吃什么随便点，我买单。”话音未落，她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水。

“嗯——”明澹翻了两页菜单，抬眼看着对方，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你有什么推荐吗？”

“这里的家常菜都挺好吃的，如果您想吃清淡点的，我比较推荐南瓜蒸排骨，菠菜炒蛋，鲫鱼裙带平菇汤。”

“那好，就要这三个菜，再加两个狮子头。”

说罢，女孩合上菜单，招手叫来服务员点菜。

服务员拿起菜单走了，明澹捧起玻璃杯小口慢啜，润了润喉咙又放下了杯子。“你怎么会知道这家店？”

“我以前在这里打过工，”孙宇林抬起头，颇为怀念地望了望餐馆的陈设布局。“那个时候毕业没多久，我没什么钱，就在这附近的小区租了一间阁楼房，白天来这里打工挣钱，晚上回阁楼洗漱睡觉。这家店你别看它小，卫生做得不错，饭菜也实惠好吃，我在这儿上班，午餐晚饭都有着落，每个月还有钱拿，虽然少是少了点，但毕业后第一份工作能有这种水平我也满足了。”

“那时候你多少岁？”

“十八吧，总之是成年了。”

“十八岁，我这个时候还在加拿大，上大学了，念管理学，函授的那种。”她一副风轻云淡的口吻。“面授的时候，教授喊我澹明，有时候就简略发一个音，明。”

孙宇林绕有兴味地听她讲话，微微笑着，“大学课程怎么样，有意思么？”

“能有什么意思，自学或上课都没什么意思，但是必须要学，然后按时拿到学位证书，要对得起那个给我提供了良好生活品质的人。”

“您是说您父亲啊。”

她摊手作为回应，表情俨然在说除了他还会有谁。

“为什么，”孙宇林忽然问。“您会叫这个名字？”

“什么为什么，这个名字是我妈妈取的啊。”她端起玻璃杯，往桌上倒了两滴水，食指蘸水，在上面写下一个澹字。“澹就是澹泊，恬静安然的样子，我妈妈希望我就这样生活，少竞争，少掺和是非，大隐隐于市。”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您的名字是取自那句诗，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明澹挑了挑眉，“喔，曹操的《观沧海》啊。让你失望了，我妈妈不喜欢诗词歌赋，她这个人最讲求实际，柴米油盐酱醋茶，没什么浪漫细胞可言，不过，有些时候，我也不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人确实挺复杂的，你以为你和一个人相处了很久，足够了解对方了，但到头来，你还是什么都不了解。”

她静静听完，也倒了两滴水，手指蘸水，写下一个光字。“人大概就像光棱镜，不同光线，不同角度下会折射出不同的光谱，说是不了解，可能也没必要太过了解，顺其自然地相处就够了。”

“看来，这就是你的生活哲学。”明澹说，再次蘸水，写下了两个字。“那些光谱如果汇聚在一处，会变成彩虹吗？”

孙宇林没有答话，她伸出手去，由自己的光字出发，一直连接到对面的彩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