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杳杳朦胧,春庭河上船鼓催发,冷风震孤鸿。
孤翁扛柴过,老牛啃枯草。
“自在啊自在,乡野放牛郎,无事亦无忧。”桓秋宁跟老牛对了一会眼儿,他轻掠到后头,笑嘻嘻的拿着树条子抽了抽牛屁股。
老牛回头,略带慰问地注视着他。
桓秋宁一个没留神,挨了一蹄子,他揉了揉膝盖,骂道:“瘦牛还想吃老山草,想得挺美。”
杜长空走在照山白身边,喋喋不休,说的内容只有一个: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喂!问你话呢。那个山贼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杜长空掂了掂手中的沙包,抬手朝桓秋宁扔过去。
桓秋宁侧身一闪,伸手接住了沙包,他回头道:“首先,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叫‘喂’。如果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可以选择跟你旁边那个人一样,不跟我说话。其次,想知道山贼说了什么,别问我,去问他啊,他又不是哑巴。”
杜长空舒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他绝对不会与此人一同走在山间小路上。
杜长空看着桓秋宁那一袭白衣和他额间的红印,以及他跟一头牛聊天时的姿态,不得不怀疑民间的志怪传闻是否全是无稽之谈。
他问照山白:“丞公子,你可了解这个人?”
照山白适才跟老翁聊了几句,他接过老翁背上的干草,边走边道:“不曾了解。我只知道他想让我看见的一面,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也无从可知。”
“那你怎么敢让他在前面带路的!”杜长空心里后怕,他看着远处悄悄跟着的骁骑军,稍稍安心了些,“人心不可测,更何况是全然不知的一个人。”
照山白道:“如果他想要了我们的命,他有很多机会,在来上京的路上,或者是在客栈。他主动套山贼的话,主动跟我们一起上双云岭,说明他的目的与我们的目的在找到山匪的巢穴之前,是一致的。”
“你就不怕他卸磨杀驴?”杜长空问道。
照山白放眼向前看去,桓秋宁正在跟那头老牛边走边闹,老牛只要一低头吃草,他就逗它。
照山白轻声笑了一下,道:“谁是驴?主动权又在谁手里?”
杜长空沉思道:“主动权可以在我们手里,也可能在他手里。双云岭自平阳湖开始一分为二,两道山岭分别向东南和西南延伸,隔开了平阳,重山,双云三个郡。山上地形复杂,贼人熟悉地脉,本就于我们不利,如果同行的人有了异心,事态发展一旦失控,到时候一切就来不及了。”
照山白道:“杜将军深谋远虑,未雨绸缪。只是杜将军不要忽略了,我们之前的猜测——逯毅。如果逯毅在山上呢?虽然我不知道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猜测大概与逯氏有关。”
“我手上有圣令,如果逯毅果真与贼寇同流合污,我的破风剑会一视同仁,绝无例外。丞公子,只是那个人,我们该怎么办?”杜长空握紧了腰上的破风剑,看着桓秋宁问道。
照山白道:“静观其变,先看看他有什么行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逯毅,想必他已经在某处盯着我们的动向了。山中地势险峻,硬攻对我们没有利处,但凡有其他的办法,不要动武,不要伤及人命。”
桓秋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他们身后,他拍了拍照山白的肩膀,歪头道:“我有个法子。”
“又装神弄鬼。”杜长空眼也不抬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欸,怎么你跟照丞待久了,说话跟他一个味儿呢,这可不好。我能干什么,反正你们也不相信我,我只要在这,你们就会觉得碍眼,我做事情,就一定是别有所图。你们提前把路封死了,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吗?”桓秋宁抱着胳膊道。
“你讲,我听。”照山白道。
桓秋宁嗤笑道:“行啊,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说一说吧。人总是会为了自己强烈渴望的东西失去理智,如果我们能给他呢?他躲在山上,是因为他想要名利也想要权利。他孤注一掷,想利用山匪之乱拿回守备军的军权,落败后又不想失去他百姓父母官的好名声,所以干脆藏在山里,等待时机,伺机而出。”
“你想要假传圣旨?这可是死罪。”杜长空道。
桓秋宁道:“我可没说要假传圣旨。”
“那你怎么给他守备军的兵权?你把他逯毅当傻子啊。”杜长空道。
“欸,”桓秋宁指了指后面紧跟着的贼人,道,“他的话对逯毅来说就是圣旨。逯毅现在躲在山上,草木皆兵,你的骁骑军是‘晋军’,我来当吓破他胆子的‘草木’。”
人不把自己逼到绝境,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实力。桓秋宁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在断头台上,会死在萧慎的荒原里,会死在铜鸟堂冰冷的地牢中,但是他活到了现在。
不凭别人,全靠他自己。
“你要一个人去?”照山白问道。
桓秋宁回头看了贼人一眼,道:“我会和他一起去,他一定会把我带到逯毅的面前。”
杜长空忧心忡忡,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信眼前这个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信我,你们不会只赚不赔。一个人心甘情愿的替你们去送死,还分文不收,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赚的买卖了。”桓秋宁笑着往后走,他松开贼人深山的粗绳,朝他使了个眼神。
突然,草丛中飞出了一根箭,射在了杜长空一旁的树上。杜长空拔了箭,取下了竹筒,拿出了一张纸条。
他神色大变,忧心道:“不好,雨灵出事了。”
*
从进入山谷开始,桓秋宁一直低着头,他装作宫里来的人,小心地跟在贼人身后。经过一番交谈,他知道了贼人的名字——常桀。
他没有问常桀为什么想杀逯毅,却替他办事。因为桓秋宁明白,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恨。
恨之极,明明可以一刀送他下地狱,却非要看他痛不欲生地活着,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这种滋味,比一刀杀了他要爽上几百倍。
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桓秋宁跟着常桀走到了一个小山洞的入口。
在洞口外,常桀回头道:“我再问你一次,回头路就在身后,你走不走。”
桓秋宁撇了撇嘴道:“我岂是贪生怕死的鼠辈?既然答应了你,我就算是丢了这条命,也能帮你把人杀了。你应当知道,杀手虽然没有感情,但是信用还是讲的。”
常桀点点头,他把身上的假皮撕干净了,露出了横阔的胸脯。他的身材魁梧,骨健筋强,弯刀别在腰间,身上有凌然的萧煞之气。
如果不是早知道他入匪为寇,且擅长易容之术,桓秋宁会把他当成一位江湖侠客。
“逯毅怎么你了,他是抢了你的财,还是杀了人?你这么恨他。”桓秋宁问道。
常桀道:“我身无分文,身家性命无所依托,本是江湖中漂泊的流浪客。有一日途经平阳郡,见路边有人闹事,我过去看,竟是路过的官人殴打老妇人。路见不平,我救下了老妇人,可是三日后,我意欲离开平阳之时,却听到了老妇人家中四人全部已死的消息。”
桓秋宁冷哼一声,心道:这也是块看不透世态炎凉的木头。
他闭上眼睛,不用想也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民告官,不论有理无理上来就是一顿打。这是他在大徵的边境,亲眼见过的。
常桀继续道:“那是我第一次去官府告状,我是个粗人,看不懂文书,只知道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跪在大堂上,所言句句事实,可是他们却把我关起来,打的头破血流。我稀里糊涂地入了狱,出狱后,平阳的百姓给了我一口粥,我记得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死在了马车下,逯毅的马车。”
“然后你就入山当了草寇,准备杀到逯毅的老家,结果发现山匪跟逯毅其实是一伙的?”桓秋宁脱口而出道。
常桀略微吃惊道:“正是如此。”
“蠢。”桓秋宁边走边说:“做事情不过脑子,一味地靠蛮力行事,你跟上京那几个没脑子的将军有什么区别?”
常桀一头雾水道:“我只知道我的刀,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杀我恨的人。”
“那你要是杀不了呢?”桓秋宁道,“如果没有朝廷没有派人来,你打算在逯府扫一辈子的地?”
常桀道:“大不了我提刀而去,不怕粉身碎骨,只怕杀的不痛快!”
“......”桓秋宁拍了拍手,他不做评价,只道了一声“少侠威武”。
走出山洞后,桓秋宁看见了山匪的老巢。逯毅竟然深山老林中,建了一座华丽的阁楼。他躬下身,低声对常桀道:“嘘,看我的眼睛,我来告诉你这条路该怎么走。”
常桀点了点头,他敲了敲山门上的古铃,随后对一旁的黄铜虎头道了一句:“我要见山主。”
小宁儿:什么时候才能过上种田文男主的日子[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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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