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行 第4章 山鬼

现今世上，仙门百家声涨，凡国槐序势大，再有多方势力穿插，不可谓不杂乱。

此处镇子名为平安镇，隶属于长鸣，长鸣本就势微，这镇子又过于偏远，天高皇帝远的，便成了个无人管辖的地带。

镇里的人们日出而落日落而息，虽不富裕，倒也安居乐业。

只是几十年前，山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山鬼。这山鬼神通广大，无人知道他是从何而来是何精怪，但他一来，便要捉人去吃。

这如何得了，有两家便召集了一些人手上山去了，结果，他们不仅全军覆没还惹怒了山鬼。山鬼一怒，竟下山将他们全家都捉上山去，圈养起来当做口粮。

除此以外，他还要众人每年为他献祭两次，皆要活人祭祀，山鬼钦点。

后来有一日，一位云游的天师途径镇子，他听闻此事后大怒不已，决定为众人除去祸害。

天师便上山去了。

那夜狂风大做，镇里无人入睡，山上雷鸣闪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堪堪平息。

此后，山鬼便没在出现了。

但是天师也没有下山。

山鬼死了吗？天师成功了吗？天师为什么没下山？

这几个问题一直围绕在大家心中，一个月过去了，山鬼一直没有下山，山鬼死去的消息萦绕在每个人心中，众人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上山去。

山上遍地陷坑，众人在山鬼的洞穴里找到了天师，和他剑下的山鬼。

天师浑身伤口，垂膝而跪，双手握着长剑将山鬼死死钉与剑下，经脉凸显，却是毫无呼吸。

天师与山鬼同归于尽了。

众人正要将天师带回去风光大葬，倏然间天黑地暗，一片雾气中，山鬼桀桀的笑声刺透了每个人的耳膜。

空中，一个半实半虚的影子浮现，正是那山鬼。那山鬼修炼多年，竟以修的魂身。他将自身魂魄调离，天师便以为自己真的杀.死了山鬼。

山鬼桀桀狂笑，就要回归肉身，待他回归本体，众人怕是生机断绝。

众人惊慌失措间忽见一道金光亮开，巨大的天师身影浮现在空中。

天师已经死去，他的元神看到此等情况，竟舍去来世，留了下来！

天师与山鬼再次缠斗了起来。

黑雾沉沉，金光广开万丈，天师以自身元神为祭，将山鬼的肉身封印了起来。

山鬼惨叫：“我已修成魂身，你封我肉身又有何用，不若放我一马，也放你自己一马。”

落石滚滚，洞穴很快就要被掩盖，天师不答，将一个锦囊扔给了百姓，“即日起，山鬼被我封印，他虽已修成魂体，但魂体离开□□太远就会有很大损耗，以后怕轻易不会下山了。我留下信物，也是三道考验，能够通过这三道考验的人便是能够铲除山鬼的人，你们自行去寻吧。”

于是，天师长眠于洞穴，众人为他建立了衣冠冢，日日跪拜。山鬼肉身被锁，留一魂魄还在作恶，等闲不会下山。

但若是惹的山鬼不快，他便在山上大闹，引的巨石滚落。

众人想要离开此处，却发现只要离开平安镇便会浑身溃烂，生不如死。

众人正不解为何如此时，山鬼再次出现，“你们所有人都被我下了诅咒，只要离开平安镇，不出十日便会全身溃烂而亡。若是还想要活下去，那就老老实实给我祭祀吧。”

人们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这是唯一的生路。于是，为了活下去，平安镇的祭祀还在继续。

一行人已到了镇内，恰逢早市，街道两旁琳琅满目，吆喝声铺天盖地。

看来此行便是寻找那通过考验的人了，乐然心道我一个半吊子怎么可能撑得住考验，平时胡闹胡闹就算了，这可是涉及到一个镇子的大事。

那领路的守卫继续道：“我家公子此次势必要铲除那山鬼，故而四处寻找高人。我家公子说了，三道考验只要有人能任意通过一道，我家公子便愿献上黄金百两作为答谢。”

乐然倒吸一口冷气，饶是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未曾见过此等阔绰的财神爷，他绷住表情，“山鬼修炼多年，此行怕是不易。”

三道考验，拼尽全力总能过一个吧。

拉着他衣角的乐言便不是如此了，在听黄金百两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松开了拉着乐然衣角的手，双眼在十指来回变换，疯狂计算能够买多少个最新款陀螺。

乐言正躺在陀螺堆中，一脑袋撞上了突然停住的乐然，陀螺全部飞走，来不及惋惜就对上了然的目光，乐言狡黠一笑端正姿态，十分正经的继续当高人的亲传弟子。

守卫见乐然不为金钱所动，心中敬畏又多了几分，他继续道：“大师不用担心，上次那位天师一人作战虽是勇敢，未免孤立无援了些。我家公子此次请了许多和您一样的高人，希望集众人之力合力对抗山鬼。若是能通过两道考验，我家公子当献上黄金千两。

乐然十分短暂的顿了一下，拉住呆滞的乐言：“……贫道道行微末……不敢妄下狂言，只愿一试那考验，为平安镇人、也为自己求得一个心安。”

既然有希望通过一个、那为什么不能通过两个呢？

侍卫继续道：“平安镇人常年受山鬼滋扰，民不聊生，您若是那命定之人、愿为百姓擒下那妖物，我家少爷愿从此将您奉为座上宾，并献上黄金万两作为谢礼。”

乐然：“……”

我亦是可能成为那擒获山鬼的命定之人啊。

他正正颜色：“贫道自当尽力。”

路边纷纷扰扰，乐然早已魂飞天外，脑海中有三个小人在抱着金元宝满世界飞，一边还一边喊着：黄金百两、黄金千两，黄金万两……乐言看似无异，但是只要仔细些变成发现他是同手同脚的。

乐然飘飘然忘乎所以，耳边忽然听见了黄金百两，乐然一愣，心想我白日做梦的功夫竟然已经可以媲美乐言了吗，便见那隔壁传来声音：“这是天元灵紫坠，乃我家先祖多年之前偶然所得，住持开光高僧赐福，一代一代传下来，是个不可多得的老物件了，客官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说话的人穿着八卦服，身旁布旗上写着神机妙算，摊子上摆满了各种小玩意，眼花缭乱色彩艳丽，乐然瞧了瞧，全是些小玩意，骗乐言一骗一个准。

不仅是他，那一排三三五五的都是出家人，道士和尚排了一排，看样子都是被这重金吸引来的江湖骗子。

他正要收回视线，便见那摊前的人摸出块灵石，随手递给了对方。

乐然：“！！！”

百姓将金银作为货币的流通货，但是修士用的却是灵石。

一块上品灵石=一百块中品灵石=一万块下品灵石=一百万两黄金，所以一块下品灵石=一百两黄金……不对这不是重点，乐然摇头，谁会花一百两黄金买这个啊！那东西的市场价最多十文吧！

侍卫看了片刻，“那人我是不是见过。”

旁边的侍卫凑上来，“几天前来过，三道考验一道没过，夜里装神弄鬼的吓少爷骗钱，被扔出去了。”

就在此时，那客人再次挑了一件物品，是个随处可见的红珠手串，价格与刚刚那个不遑多让。

“这个呢？”

“此物买噬血红珊瑚珠，是一位高僧与一只大精怪缠斗了三天三夜将其降服后，取其的精血练就而成，每一颗都蕴含了无穷的力量，用了以后强化体魄精尽修为。原价五千两黄金，不过我与客官您有缘，您要的话……”，那道士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竖起一根手指头，并附带一个极其心痛的表情，“一千两就够啦。”

众人：“……”

什么？五千两什么？一千两什么？你刚刚说的数字的单位是什么？这小贩喝大了吧？我做梦也不敢这么做啊…

众人神色恍然中，一道声音穿过：“我买了。”

众人离得远，还以为这两人不是在一个摊子上，便看见那客人手一伸、一松，对方掌中顿时多了一把灵石。

侍卫啧啧称奇：“居然有比少爷还败家的人。”

众人瞠目结舌，只觉得自己被一棍子打回梦里还没醒，假道士捧着灵石状若癫狂，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就连路人，也停住了脚……

那客人发觉众人都顿住，疑惑的看了看周围，露出一张十分俊俏的脸。

乐言一眼便认出，这是昨天在茶馆里扔了一大枚金元宝的小公子，不仅是他长的俊俏，也是这样有钱的实在难以忘怀。

那小公扫了一圈没发现异样，视线回到摊位上，他再一次拿起了一个不值钱的玩意：“这个多少钱？”

假道士欣喜若狂：“此物乃上古昊天谱，有无限妙法，若是能参透其中奥义便可将手中曲调化作利器，一曲奏响天地变色万物伏拜，此物过于贵重无法以金钱衡量，客人你要是要的话就稍微给个”，假道士笑的开花：“一万两黄金吧。”

众人一口冷气还没吐完，那小公子已点点头：“我买了。”

这一声过于平平无奇，仿佛他买的不是一万两黄金而是一个两文钱的烧饼，人群轰然骚动，飞速聚集成了一个包围圈。

那小公子一身轻简，衣料纹理却都是上上品，饰品不多，但无论是腰间成色上好的玉佩、储物袋，还是整个人透露出的气质，无一不说明此人是个富家公子。再加上其俊美和善的面相、掏钱时的大方，骗子一遇终生难忘。

这钱来的过于容易，旁边的骗子忍不住了：“这位爷，您看看我的货呗，您看这射日弓金葫芦，可都是上上品。”

那小公子一扫，当即看去了。

这一下仿佛一个信号，顿时，旁边一串各种“高人”纷纷拿起自己家的东西。

“这位公子，你看看我的吧，八百年才练出的开天斧，世上独此一把。”

“还是看看我的吧，一千年一颗的石钟乳，错过后悔一生。”

“我的我的，世代相传的皇极丹，人死了都能给你救回来。”

“……”

众人一股脑的圈上去，那小公子被围的水泄不通，他道：“挨个来，我挨个看。”

“哎我去。”居然真的信，侍卫们叹为观止，开始寻找自己身上有没有带能拿去骗人的东西，摸了半晌摸掉了衣服上的扣子，他看着扣子沉默，思考要不要上去掺和一把。

但是显然，这样想法的并不止他一个人。

“这位公子看看我的，仙田里产的白菜，灵气馥郁，味道甜美。”

“我这斗笠是十八代单传下来的，买了他我全家祖宗们全都护着你。”

“我这只鞋是当年赤脚大仙穿过的，仙品啊。”

显然，有人认出了这个被扔出去的假道士，更多的人凭着经验也认出这些都是骗子，然后得出了一致结果——这位看起来十分俊俏的小公子非常有钱且非常非常非常好骗。

无数路过的百姓开始翻身上带的东西，只要翻到了不论是什么，眨眼间就给东西加了几千年道行。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去扯那位小公子，开口就是三千前五千年的宝贝，那小公子被扯的东倒西歪。不断有百姓闻声过来，人数不断增加，很快就要形成大型踩踏事故。

那小公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连高喊不要挤，但事态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忽然，疏风乍起，迷散间，众人听到一道天外来音：“散。”

一道劲风温和又不容置疑的吹乱人群，众人看去——一人持拂尘而来，面如冠玉衣袂飘举，如松下风引，飘飘乎不似凡人。

乐然缓步走上前去，人群被气势所振，自发让出一条路来，有人不愿放弃，便听到周围：

“俊俏、道士、拂尘、白袍、墨罩，乐然大师，那是乐然大师吧。”

“什么！乐然大师！就是昨晚在温府超度了五十只鬼的那个乐然大师？！”

“不止不止，是几百只。他跟傅家的人在一起，是去抓山鬼吧。”

乐然脚底一滑。

昨夜温府之事经由一夜已全镇皆知，且超级加倍，不愿放弃的人听到这番言论也让开路来，乐然心中汗颜。

这停顿只是微小的一瞬无人看出，待走到那小公子面前，乐然道：“为师让你买些符纸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这就是在解围了，那小公子虽然好骗却也不傻，摆手道：“我……徒儿看到些好东西，便忍不住多买了些。”

谦虚了，他这何止是多买了些，乐然看向他手中那些“好东西”，顿了一顿，拿过一物。

他掌心一握，再松开，那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噬血红珊瑚珠就化为齑粉了。

那小公子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受骗了，回头寻人，假道士早已无影无踪。

乐然一一扫过众人，那些试图卖出东西的人心虚低下头去，乐然道：“走吧。”

两人一道走出，有乐然在前，众人不敢再拦。

财神爷跑了，聚集的人群很快便散了。

待到僻静处，几人互相介绍：“贫道乐然，这是我徒儿乐言，应傅家邀请去往天师府，敢问公子大名。”

若是平时顺手帮了人，帮了也就帮了，只是今日这位尤其有钱，乐然不免多问几句拉进关系。

那小公子作楫：“安随云。”

“安…公子”，乐然：“安公子可是不常出门？”

这话实在是客气，看对方刚刚的模样，哪里是不常出门，怕是从来没出过门。

“啊？”安随云疑惑：“很明显？”

众人：“……”太明显了。

安随云：“请问各位，刚刚的那些人都是骗子吗？”

众人：“……”

众人的沉默已经说明了答案，安随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只有乐言激动无比。

他疯狂的向乐然使眼色，这么多年坑蒙拐骗的配合，师徒二人早已可以心神交流。

乐言：师傅师傅，这么有钱的人你快点把他弄过来，这样我们就有花不完的钱了。

这样有钱还这样好骗的着实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但是拜入他门下着实不太可能，乐然面带哀愁：这种这么有钱还这么好骗的肯定早就被其他门派骗……收走了，怎么会拜入我门下？

乐言睁大双眼：没师门就让他拜你，有…有师门你就把他翘过来！

挖墙脚？乐然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瞪着乐言，师徒二人对视片刻，乐然：你说的对！

师徒二人一拍即合，乐然看向安随云：“看样子安公子也是求仙问道之人，即是如此，不知来自何处？可有师门？”

安随云道：“我从东边过来的，至于师门嘛……有倒是有……”

果然已经拜师了，乐然心中叹气，那安随云继续道：“不过我前段时间闯了大祸，马上就要被逐出师们了，快的话应该就这个月了。”

乐然心中一喜，便听到安随云继续道：“不过我师尊已经在帮我拖着了，我要是做出点成就出来说不定还有挽回的希望。”

还是别挽回了吧，乐言遥遥头，被乐然打了个暴栗。

听闻此言的傅家侍卫却是大喜，求仙问道之人的成就指的自然是降魔除妖平定一方，虽觉得此人并不靠谱，但抓山鬼之事多一人多一份力量，当即道：“即是这样，这镇子里正巧有山鬼作恶，我家公子正在寻求高人除去山鬼，好还百姓一个太平。安公子不如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