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们家小吴好欺负吗?嗯?”
韩廷照的手其实很漂亮,细腻干净,指节修长,指甲修剪成圆钝形,泛着健康的粉红。然而在蒋鹤一眼里看来,这双手和恶魔的利爪同样令人恐惧。
他记得上次也是这双手,一巴掌拍过来时刮下来他耳边两块皮肉,到现在还留着凹陷的疤痕。
蒋鹤一不住地哆嗦起来,垂下眸子,声线涩紧,生硬地学着跟班们的称呼:“韩、韩哥,我这就把房子卖了。我马上就会还钱的再给我点时间……”
“这话你跟王陟也说过好几次了吧?”韩廷照厌烦又腻歪地打断他,话语里满是天真的冷酷和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真想卖还卖不掉?”
“要是房子值一百万,一百万卖不掉,就卖八十万嘛,八十万卖不掉那就六十万,五十万肯定有人抢着买。”
蒋鹤一呼吸一滞,猛地抬起头,深黑色的虹膜里映着韩廷照近在咫尺的漂亮的脸蛋和恶劣的笑容。
他像风刮掉的枯叶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不行……我还得上学,还得吃饭……”
韩廷照觉得这简单:“让你妈出点钱不就行了。”
但蒋鹤一只是咬紧了牙关,眼眶通红,一声不吭。
韩廷照瞧他这模样,灵光一闪,不由脱口而出:“你妈不管你了?”
“不会跟人跑了吧?”
话一出口,再看蒋鹤一的表情,韩廷照觉得自己猜的**不离十了。
吴劲霖也面露怜悯地看向了蒋鹤一,然后又转向韩廷照欲言又止:“韩哥你看——”
“……他妈跑不跑的跟我有关系?”韩廷照被烦的不轻,站起身:“算了,石头小花,走。”
石头是个高高壮壮的体育特长生,小花染了一头爆炸彩虹卷,都是韩廷照的小弟,闻言挠挠脑袋。
“那不收拾他了老大?”
“不都打完了吗?”韩廷照说:“给我们蒋大学霸宽限几天,让他养养伤,再来问候他。”
“可王学长那边,不好交代啊。”
“傻叉!”韩廷照一巴掌呼上彩虹头,“你是老大我是老大?你听谁的?”
“哎呦,听听听老大的……”
……
蒋鹤一只是韩廷照精彩人生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的生活肆意又潇洒,像一只满当当的口袋,填满了金钱、权力、阿谀、追捧,以及拥有一切故而满不在乎,百无聊赖的傲慢。陌生人的凄惨命运甚至还比不上一张磨痛他柔嫩皮肤的新买的床单。
后者至少还会让他皱一下眉,至于前者,恐怕连入他耳都做不到。
要不是吴劲霖求情,韩大少爷哪里会驻足观察脚边这么一只卑微劳苦的小蚂蚁呢?
闲来无事,拿小木棍撩拨几下,施舍似的丢下一颗糖;没过几日,又全然抛到脑后,把人家长什么样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再听到蒋鹤一这个名字,还是在一周后的下午大课间,各科月考试卷陆续发下时。
当时韩廷照还在吃雪糕。
他最常吃的一款,脆脆的巧克力碎坚果皮,包裹着内里香草口味的一层,最里面的芯还是巧克力。
咬一口,嘎嘣脆。
可惜看到生物卷子那一瞬间,好心情就没了大半。
比预想的要低。
还得家长签名呢,亏他这回还认真学过好些天。才七十分,啧。
课代表跟他关系好,见他面色不愉,就对着他挤眉弄眼。
“这分数可够牛逼了,你还不满意啊,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打通任督二脉了呢?这回卷子出的太偏,考的都不好。”
韩廷照睨他:“你考多少?”
“比你多一点点,八十刚出头。”课代表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过刚排出来的分数我都看了,最高分你猜多少?九十五哎!”
“谁的?”
“咱隔壁兄弟班的蒋鹤一呗,实打实的牛逼人物。”课代表感叹:“他这回主科也考的不错,估计这回还是稳坐年级前三。”
上回韩廷照不巧考的也带个三,班里排名第二十三。在整个学校排名就更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切,真的假的。韩廷照心想,这衰蛋还挺聪明?
家境贫穷背负巨债被校霸威胁还奋发向上的学霸,这配置高低得是个主角……那我是什么,反派吗?
就离谱。
他蒋鹤一就算再可怜可惜,又跟我韩廷照有什么关系?
被激起的一颗好胜心让他对这蒋鹤一这三个字敏感起来,一发试卷就竖起耳朵,一听到成绩就开始牙疼。
鬼使神差地,他叼着雪糕有意无意地溜到了走廊上,张望了一眼。
五班的后门开着。
韩廷照花了点时间从脑海里扒拉出那人的模糊长相,锁定了一个坐在窗边的身影。
蒋鹤一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穿着那身宽松肥大的校服外套,小鹌鹑似的低着头,埋在厚厚一摞教辅后头,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闷头看书。
噢,也不完全同往常一样,他脑门上多了个新贴上的加菲猫OK绷。
从韩廷照这个角度,刚好能清楚看见加菲猫那张肥嘟嘟的猫脸上贱兮兮的笑容。
韩廷照打人一般不打脸,他颜控,手糊上前都嫌人家丑。这伤好像是上回摁着他脑袋在地上擦出来的,他记得当初用力气也不大啊,可别给这小白脸破了相……
蒋鹤一突然抬头,视线正好和韩廷照对上,把他吓了一跳。
望着那显眼的一大块绷带,韩廷照心里冒出那么一丢丢心虚,然后很快这点心虚就被他抛去喂了格陵兰鲨。
韩廷照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蒋鹤一恐惧地打了个哆嗦,赶忙埋下头,只露出头上卷翘的几根毛。
切,白切黑,真会演。
韩廷照翻了个白眼,一口咬掉最后一口雪糕。有白白的奶油化掉流在雪糕棒上的,他下意识舔了一口,直到把雪糕棒舔的光溜溜。
垃圾桶就在教室后头,距离有点远,韩廷照也不想迈步,直接卷好雪糕袋,眯着眼睛往里头投。
一二三,走你!
雪糕袋轻飘飘飞过几米远,精准无比地砸上了……后墙。
“韩廷照!都快上课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老五要给五班上数学课,正好从后门拐进来撞见这一幕,阴森森地盯着举着手被抓了个现行的韩廷照,怒斥道:“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卫生?!”
韩廷照有点尴尬,讪讪放下了手,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报告老班!有!”
刘老五早就不吃他这一套,十分冷酷无情,“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垃圾捡……”
他手一指,愕然发现那几个坐在后排,一向让老师们头疼的“问题”学生,如今表现地无比积极、迅速地把脏兮兮饱受嫌弃的雪糕袋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那争先恐后的架势,还怪遗憾雪糕袋只有一个不够分似的。
“老班你看,事情不是解决了嘛。”
韩廷照对识相的小狗腿子十分满意,矜持地冲他递了个赞许的眼色,对着刘老五摊摊手:“我保证,下回绝对不犯了。”
下回再扔也不会叫你看见,哼。
“既然如此,那就小惩大诫吧。”刘老五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做出了重大批示:“今天你们五班的值日卫生,就交给韩同学好了。”
韩廷照:“……”
他忿忿地溜回去。
吴劲霖得知了事情经过,压低声音:“哎呦韩哥,老刘这是找你事呢。”
“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韩廷照瞥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我得去练球。”
吴劲霖:“……不是我也想去啊。”
他琢磨半晌,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了韩廷照的基层小弟石头小花。
石头小花因为吴劲霖与自家老大的朋友关系,不敢不接受,然而正常情况下也没人愿意干打扫卫生这活,两人一合计,决定威逼利诱弱势群体,也即隔壁班的老熟人蒋鹤一同学来干。
“这活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小花找上门狞笑,把拳头攥的咔咔响:“老大说了这一周不动你,你也得听话,别怪兄弟们忍不住对你不客气。”
蒋鹤一抿紧了嘴唇,然而硬是没吭声,小心翼翼地收好笔记本,然后垂眼从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两人身旁经过,默默拿起了扫帚。
小花仿佛蓄力已久的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顿感无趣。
石头纳闷,“让他干他就干啊。”
“废话。”小花道:“他敢不干吗?”
石头问:“那咱俩干嘛?”
小花道:“走,买两瓶水,去给老大捧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