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醉,我不想醒。”
——隋英。
隋英比苏韫更晚到餐厅。
“怎么这么慢?”苏韫给她拉开椅子,“老三样,有要加的吗。”
“找停车位费了点时间,”隋英脱掉湿外套,“加个冰啤,谢谢。”
她没提在车上坐了很久。
服务员拿走菜单,苏韫挑眉,“你不是不喝酒吗,”话音未落,却见隋英点了根烟,“受什么刺激了?”
隋英置若未闻,靠在椅背上,直到菜都上齐,她才开口,“我决定接受南航公司邀请。也许七年前的决定根本就是错的。”
“很少见你有多余的情绪啊,说说。”
“我见他了,”隋英将烟摁灭,她始终习惯不了烟味,“他们。”
“他们?哦,你是说蒋弋也在医院?”苏韫瞬间了然,睇了眼隋英,“我去帮你拿药的时候看到顾柔嘉,都是老同学,就打了个招呼。”
苏韫乜了她一眼,“呵,果然只有蒋弋才能刺激到你的情绪。”
隋英凝视着苏韫,“对,他也在,陪着她。”
“你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们?…英子,七年了,你还没放下?”苏韫叹气,“你们这种死心眼的人真是受罪。”
“那你呢?”隋英摘下眼镜,眯着眼睛喝着冰啤酒。
苏韫也开了瓶冰啤酒,跟着灌了几口,眼里渐渐有了湿意,“我也死心眼。”
两人喝了一打啤酒。
苏韫酒量酒品都不太行,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站起来拉着经过包厢门口的男子骂了句“狗男人”,还叫人家滚,又拽着不撒手。
隋英半眯着眼睛站起来,这个狗男人怎么长的像蒋弋?
一定是因为今天在医院见到了他,出现的幻觉。
等等,还有顾柔嘉。
不会吧,他们两个吃完医院食堂又来这打卡?
这家店的确是附近有名的美食店。
此时,三个人挤在门口,连同门框一起慢慢地横过去。
伴随着脑袋撞击瓷砖,疼痛感让她反应过来,她跌倒了。
横七竖八的重影,汨汨仄仄压近,在她瞳孔里放大、交叠、旋转、扭曲……
重影里有熟悉又陌生的眼眸、风流的鼻背、一张一合的嘴,好像不在一张脸上。
隋英闭上眼睛,双眼视力差导致她视物会出现扭曲,双耳听力差以及头晕会让她失去平衡。
蒋弋,是你吗?
这个样子,不要见你。
“韫韫……”隋英挣扎着,伸手抓着桌沿试图站起。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臂捞起她,似乎带着压制的怒意。
“隋英。”
随之,身体腾空而起,摇摇晃晃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仿佛在天边,又在耳畔。
隋英大脑异常清醒,她知道是他。
浅淡的男士香水味很陌生,不是她记忆里少年身上热烈又明媚的青荇草味。
怅然滑过心头,随之想到他还抱着她,不能让他看出异常,隋英索性闭着眼睛装醉。
“韫韫……”只能靠摸索找苏韫,想让她拿一下眼镜,这番举动落在顾柔嘉眼里,却是她勾着蒋弋脖颈一通摩挲。
蒋弋寒着一张脸,手臂箍紧,带着惩罚的意味。
隋英吃痛,想挣扎,又不确定醉了的人知不知道疼,只能将脸埋进臂弯里,嘴里呢喃着“韫韫”。
“去医院。”
“喝醉了没必要去医院。”顾柔嘉去看苏韫。
苏韫果然上道,双手撑着门框,“谁也别想走。”全然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这才是醉了的模样,隋英闭着眼睛想。
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发个疯?
“韫韫……救我,我快……淹死了。”隋英发誓,绝不睁眼,古有掩耳盗铃,今有闭眼丢人。
社死了算了。
“放开那个女的,让我来。”苏韫听到呼唤,跳上椅子,居高临下命令蒋弋。
七年后再见,兵荒马乱,狼狈不堪,相见不如怀念。
果然,蒋弋不是什么好脾气地主,直接松开隋英。
“韫韫,我看不见了,我瞎了,”听懂了吗,拿眼镜啊,她一睁眼身体就会失去平衡,“韫韫,我瞎了……”
苏韫双眼失焦又聚焦,然后学着隋英的模样,眯着眼睛学悟空找八戒。
顾柔嘉真特么想强拉着蒋弋赶紧离开。
指望不上苏韫,隋英扶着桌沿摸索眼镜,……顺手放桌上,应该就在这啊,怎么找不到呢?
“小心。”
一道低沉略带焦急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啊,嘶。”隋英摸到砂锅被烫,下意识睁眼,“呼呼”吹了半天,手更疼了,就是眼前有四五只手,不在一个平面上。
只能感觉到手腕被一只手略微粗粝地手握着,触感很陌生。
顾柔嘉现在相信隋英是真的醉了,因为她对着蒋弋的手在吹气。
猝然,冰凉的液体倒在手背上,灼烫的痛感瞬间减轻,隋英伸手握住冰凉的啤酒瓶,“韫韫,这是你的水瓶座。”
“在哪在哪?快把我装进去。”
隋英:赞。
顾柔嘉有意隔开蒋弋,她扶着隋英坐好,“蒋弋,你去买解酒药。”
……
“等着。”
蒋弋收回手,下意识搓了下,语调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终于走了,隋英也不用装醉了,她又不在乎顾柔嘉,也无所谓她看到她的异样。
隋英捂着左眼,慢慢睁开右眼,适应了一下,视线扫过桌子,落在椅子底下,她迅速蹲下去捡眼镜。
身体还是因为失去平衡撞在桌角上。
“韫韫,”隋英戴上眼镜,捂着额角搀扶着苏韫,“我们走。”
“你没醉?”
隋英站定,没有回头,声音疏离淡漠,“你希望我等他吗?”
-
隋英三天办完离职手续。
苏韫啧啧咋舌,“我要是有这执行力,早评选上副高了。”
“你才实习一年,中级都没过,副高还早,医生的资历很重要,”隋英用胶带封箱,“这几箱书帮我捐了,那一箱你考博用的上。”
“你我同一届,一起保研,是你自己放弃嘛,怪我资历浅,”苏韫指着书箱,“都捐?行。”
“医生的学历也很重要,今年一定要考上。”
苏韫翻着白眼,“你不气我会死啊,都要走了,也不哄哄人家。…我那天不是故意喝醉不管你的嘛,反正你装醉,以后就算见面,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呀。”
隋英检查了一圈,给房东拍了照片,五箱书,一个皮箱,一个背包,“车帮我卖了,钱归你,哄你。”
苏韫拿着车钥匙反倒担忧地盯着她,“英子,你这么快离职,不会是因为那天蒋弋刺激到你了吧。”
苏韫理解她年少的梦想是南航,但她是想上南航当飞行员,却事与愿违。
而现在南航公司挖她去是做工程师。
工作还是得慎重。
“韫韫,你知道吗,看到蒋弋对顾柔嘉没那么好,我还挺开心的。”
隋英顿了下,“他们虽然还在一起。”
七年未见,顾柔嘉实在没必要提蒋弋陪她看妇科和日出,更不用因为蒋弋再见到她而害怕。
有些微妙的事,好像到了一定年纪就自动明白。
她看懂了顾柔嘉的色厉内荏,明白她没那么幸福才要急着向曾经的手下败将证明。
或者,蒋弋原本就是个凉薄的人。
对谁都一样。
“英子,”苏韫一脸错愕,“你真是因为他才离职的?他回国了?。”
隋英摇头,“应该还在国外,”七年前大概就已经出国了,所以她在冀北航校不可能找到他,蓦然失笑,“我真傻,一句戏言,我当真了。”
“我很庆幸,那天装醉。”
可以假装从未再相遇。
隋英眸光恢复一贯的坚韧,“我去南航公司是因为他们在飞机控制系统专业测试领域全国第一,我接下来的论文课题。”
苏韫开车将她送到机场,抱着哭哭啼啼半天,“要是干的不开心就去留学,我养你,英子,我有钱,我家是暴发户……呜呜……”
隋英手机铃声响起,苏韫抢过手机直接挂断,“又跟你要生活费,你又不欠他们的,关机,这是你离开冀北最大的好处。”
苏韫捧着她的脸,“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隋英摸摸她的脸,“我登机了。”
转身的瞬间红了眼眶,她强忍着没回头,高举胳膊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