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东厢房的烛火又突然亮起,窗纱上剪影映着一人往窗子外看的模样,随着吱嘎一声窗户关上,剪影也由浓转淡。
“当初我到柳州城,无意发现柳家郎君漏液时分与一个算命先生私奔,为了找个落脚之所,有一个书香门第的出身,我替代了你柳家郎君的身份,代你待在柳府大半年,虽固然有鸠占鹊巢之嫌,但我的存在也让你柳家郎君的清誉得以保全,功过相抵,我想我并未对你有什么亏欠,如今你跑来城主府,出现在我面前,莫非是觉得私自与人苟合的你还能回到从前的身份?”
柳岚之看着一身下人装扮的柳儿,讽刺的勾起抹笑,转身拨了拨烛芯。
越发亮堂的厢房内,气氛一瞬有些紧绷。
柳儿眯眸瞧着他从容的样子,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可说到底我才是柳岚之,即便有不堪的过往,我依旧还是那个柳家郎君,与你这个冒牌货可不一样,对了,你的目的是那个世女?呵,不如趁早换个人如何?若是你愿意,接下来你我可以联手,你若帮我杀了那个俆凰玉,我可以心甘情愿的把这个身份让给你,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两人言辞刻薄,似乎天生敌对。
柳岚之轻轻笑起来,眸子斜觑着真正的柳家郎君似是要鱼死网破的模样,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原来你不是想做回这个柳家郎君,为何不早说?帮你杀俆凰玉可以,但是我不能亲自动手,得由你自己来。”
柳儿狐疑的凝着他的神色,在确定他不是玩笑之言后,脸色好看起来。
“我本就准备自己亲自动手,既然说好了,那么我还是那个城主府新来的侍儿柳儿,你明日记得将我调到你身边,我会自己找准时机,向俆凰玉下手。”
柳岚之眸子微敛,没有拒绝,“好,只是有一点,你不能在只有你,我,俆凰玉三人独处时动手,你杀你的,我可不想被牵涉其中,毕竟我一开始也只是想借用她的权势,可没像你一样与她有仇。”
柳儿嗤了一声,转身打开屋门,“你别阻拦我杀她就成,等事成了,我自然会揽下所有罪责,一个人去赴死。”
“对了,至于那个算命先生,明日我会往她的膳食里放些老鼠药,了了她这个隐患。”
柳儿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又回头露出一丝冷笑。
柳岚之微微抿唇,“那你最好再准备一壶好酒。”
柳儿不解的停住步子,再次回过身,“为何?”
柳岚之摇了摇头,却不知是忘了,还是气恼的不愿在脑海里回想有关灼华的任何事,亦或是想试探什么,微微启唇道,“我不知道,但为保万无一失,你最好按我说的做。”
“好,我会准备的。”
柳儿对视着他的眼神,点了点头,径直转身离开。
东厢房内,柳岚之眸底露出丝寒意,收起了所有的笑,面无表情的转身将烛火吹熄。
“真是不自量力。”
...
深暗的地牢内,任萱衣将染满血的鞭子丢在地上,半张脸在阴影里显得很是阴翳。
“萱衣。”
俆凰玉走进地牢,见好友神色不佳,下意识扫了眼被绑在刑架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十一名刺客。
“如何?是那些人不肯招供么?”
任萱衣冷冷的发了声笑,一掌拍在石壁上,将鞭子踢开。
“这些刺客事先都被喂了哑药,审问了一天一夜,我竟才发觉。”
俆凰玉蹙了眉,“不能说话?那不是和那个自杀的犯人一样。”
任萱衣侧了眼好友,微摇摇头,“不,不一样,她们行动自如,只是都不识字,想来也是因为如此,才不至于像前一个那样连四肢都僵硬的不能动弹。”
“那岂不是又白费了功夫”,俆凰玉语气微冷,颇有些咬牙切齿,“此贼人当真是机关算尽,一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
“不,还有一个人。”
任萱衣站直身,径直越过好友,朝地牢外走去。
俆凰玉微微楞了一下,紧跟着走过去,“谁?”
“那个算命先生,我想当时那个犯人一直盯着她,死不瞑目的样子,那个算命先生她一定知道些犯人的来历。”
任萱衣抹了把脸上被溅上的血迹,微微挑眉,“凰玉,我知道你不敢苟同,可是那人有些神异,或许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俆凰玉见好友如此坚持,沉默下来,停住了脚步。
任萱衣眼神坚定,没有在意好友未跟上来,此时此刻她只想抓到整件事幕后的元凶,将人亲自问斩,才算对得起她这一日一夜被玩弄于股掌而受损的颜面。
西厢房,灼华看着面前的菜色与手边的一壶好酒,桃花眸微敛,直直看向拎着空食盒,紧张的看着自己的柳儿,微微露出了丝笑。
“今日的与前两日的都不同,这壶酒看着像是城主的珍藏?”
“先生好眼力,这酒确实是城主的珍藏,不过不是我偷来的,是掌勺听说我冲撞了先生,才将这壶好酒拿出来,让我来堵先生的嘴。”
柳儿一下低眉,不敢再看。
灼华不置可否,拿起酒壶,微微晃了晃,听着酒壶里的声音,再闻了闻塞口冒出来的酒香,状似要品的模样,却又放了回去。
“你确定要我喝吗?”
灼华此时眸色冷淡,能与神明结缘之人,要么从来心性纯善,亦或种因得果,该由她来偿还。
然面前之人,为一己之私,处心积虑,满口谎言,已真有害人之心。
如此行径,怎会是卦象中所现与她有姻缘牵扯之人。
桃花劫不是他。
灼华垂目,思附大抵是修为真的退步太多,才致使卦象出现谬误。
城主府已经没有多留的必要了。
长长的静默。
柳儿已心跳如鼓,从未想到一个算命先生气势也能如此让人难以招架,只是事到如今,临门一脚,便是心有退意,也只能石更着头皮点头。
灼华恢复了笑意,抬手去了瓶塞,拿起酒壶,一口灌下。
柳儿听着酒喝下去的声音,紧绷的心弦一下松开,手脚都渗满了汗,浑身失了劲似的,都忘了要欢喜。
良久,才想到要退下。
屋外却传来脚步声,一下打断了他想要离开屋子的念头。
任萱衣进门看着满桌的菜肴,再看已经变成空了的,滚在桌案上的酒壶,径直入座,坐在了灼华对面。
“三日前,灼女君亦在现场亲眼目睹刺客一事且暂不相提,萱衣今日来,只为相问在那之前,灼女君可有在那算命摊子上发现什么异状?”
灼华饮了酒,才想着要摆个什么样死状的傀儡在这,来尽早脱身,任萱衣上门虽在意料之外,但都要离了这,她能此时来,也算一份机缘,泄露些天机于她也无妨。
灼华支着额,微微抬眸,抬指点点对座的任萱衣,轻笑起来,“不错,还能绕到点子上,也罢,告诉你,那日柳府柳大人之正君,他的侄女饶盈月来找我算过卦,问了一事,她要我算算那日她的事是可做还是不可做,我给了她可字。”
任萱衣闻言,眸色一下幽深,“灼女君是知道她要做何事?”
“这个嘛,不可说,不可……”
灼华掐准了时机,猛的吐出口血来。
满桌的佳肴顿时被血色铺满,此场景可谓猝不及防,也让任萱衣有片刻的晃神。
“灼女君!”
任萱衣站起来,绕到对座,一把按在她的脉上,然此时脉象已无,已是回天乏力。
伺候在旁的柳儿脸色惨白,跌坐在地,慌里慌张的边往屋外爬,边道,“奴,奴去请大夫……”
任萱衣留意到他的异样,眉心一紧,正要招侍卫将人押去盘问,一道从屋外传来的声音却阻止了她。
“任女君,这侍儿昨日才迷路误闯后花园,已经吓破胆,胆子实在是小,看到这样的场面,可不得魂飞魄散,还是将他交给岚之,左右岚之昨日就觉得与他有眼缘,收他在身边服侍,也免得他真吓出个什么病来,叫人给赶出城主府去,又……又没了着落。”
柳岚之进门,此时清楚看见血腥一幕,以及灼华倒在地上,半张脸被鲜血染红的场面,心口微微一窒。
很奇怪,他明明已经不会为谁再有什么心绪了?
为什么?
柳岚之捂着心口,下意识垂眸不去看她的死状。
任萱衣看着他进来,见他如此,倒是没起疑,毕竟男儿家胆子小些,若真盯着尸体一动不动的瞧,反倒招人纳罕了。
任萱衣从袖中取出白帕,盖在傀儡脸上,站起了身。
“此地作为命案现场,不宜闲杂人等停留,便依柳小郎君所言,带这侍儿回去吧。”
“多谢任女君,岚之告辞。”
柳岚之此时已从迷茫中回神,当即欠身,领着人退下。
隐身在屋外的上仙打量着他的面容,不知为何,竟觉得隐隐有些失望。
下毒一事,他果然也参与了。
灼华转身,拂袖而去。
凡人命簿,自有其定数。
此间事,本就与她无关。
...
回东厢房的路上,柳儿从惊怕中回过神,一下心思又活络起来,眼瞅人都往西厢房去,眼下四下无人,快步走到柳岚之前头,将人拦了下来。
“我想到法子了。”
柳岚之正心神还在那命案现场,被人拦住,一时也没多少耐心,“是何法子?”
“那灼女君死前与任萱衣说幕后主使乃是饶盈月,我想若是以饶盈月为饵,弄出许多障眼法,分散她们的兵力,最后引俆凰玉上扶柳崖。”
柳儿笑起来,有种即将心愿得偿的兴奋与癫狂。
“你如今是柳家郎君,饶氏一直想着拿我与他侄女亲上加亲,好为他铺路,若是饶盈月出事,他一定会要挟你从中斡旋,介时你跟着去,名正言顺,也不会引俆凰玉起疑,我跟着你,自然也就有了接近俆凰玉的机会,杀了她,推她一起跳崖!”
柳岚之眉低下去,牢牢握着手心,是了,眼下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人已经死了,与他也本没有关系。
他要做的,是利用好这次机会,彻底拴住俆凰玉的心,将她的心牢牢攥在手里。
是的,他还要报仇。
北玄城,终有一日,他会堂堂正正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