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爱加笑起来了,黑发在猩红的瞳孔边缘散开,嘴角飞快向上攀爬,喉咙里的笑声简直不像人类,像被囚禁数年的困兽在啃咬铁栅。
“威兹德姆,你在怨恨什么?”
右手五指插进发根向后狠狠一捋,红瞳像熔化的铁锈,在黑夜下越发奇诡夺魂。
威兹德姆应激地收缩了瞳孔,奥伯和索博的身影仿佛重叠在爱加身上。
他的手掌不自觉收紧,无数记忆和情绪翻涌,是奥伯从未给过的信任,是索博目中无人的傲慢。
连最不值一提的三皇子,明明已经是瓮中之鳖,竟还敢对自己如此轻慢。
爱德华——爱德华!
西裤包裹的长腿步步向前,爱加的笑容碾过威兹德姆的冷静。
“怨恨奥伯?”匕首从爱加的袖口落下,“你有什么资格怨恨他?”
“你这样的人能站在奥伯身边都是莫大的赏赐,金钱堵不上你贪婪的胃口,反而喜欢跪在索博脚边乞求恐惧。”
“如此喜欢恐惧,”匕首突向威兹德姆,“不如我一次性满足你。”
“行长!”
布兰科闪身在威兹德姆面前,激光枪直指爱加,可开枪的瞬间,他的头颅软绵绵垂下,脖颈上多了一条殷红的细线。
“怎么样?挺有趣吧。”
布兰科拎着激光枪,缓缓走到爱加身侧,转身对准威兹德姆,枪口直指他的眉心。
“只要一点点鲜血,就能摧毁一个大脑。”
威兹德姆的从容终于出现了裂缝,“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爱加低笑着,舌尖慢悠悠碾出诅咒,“我要让你的眼睛永不能合上,亲眼见证曼尼银行的倒塌。”
索博的声音还在继续。
“见到老朋友的感觉怎么样?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间,副团长,特纳的命和我弟弟的命,选一个吧。”
辛莱的手骨发出错位的咔哒声,虬结的青筋扎在手臂肌肉上,血管疯狂鼓胀,心脏擂动得几乎能击穿耳膜。
“索博......”
“你应该很清楚,特纳的控制权在我这里,”索博冷漠得像在吩咐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一个念头就可以终结他的生命。”
“我的弟弟雇佣了你对吗?他有给你报酬吗?想来是没有。”
“你要感谢的人是特纳,是他当初为你换命,主动被我改造,不然你怎么能在莫尔斯村安稳度日。”
“这三年的日子还不错吧?牺牲忠心的部下来为这样的雇主卖命,辛莱,你还不至于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辛莱......”希尔无声说道,眼底是哀求。
她检查了特纳组装的义体,和索博说的一样,控制权被远程接管。
“忠心的部下?”辛莱的声音像含着厚重的冰碴,“你是说这个没有任何记忆的人体空壳?”
希尔的眼眸瞪大了,几乎要出声阻止。
“与其让他在你手下屈辱残喘,”辛莱的瞳孔里沸腾着猩红血丝,“不如我先解决他的性命——”
“辛莱!!”
希尔失声阻拦,拖住他捏住特纳咽喉的手臂,那力气几乎要绞断特纳的脖子。
“住手。”
索博忽然出声,冷冷警告:“松开他,你不会想知道自毁程序的威力的。”
“辛莱!”
希尔爆发了最大的力气,从特纳手里夺下长刀,连着辛莱被刺穿的掌心,将他钉在墙壁上。
辛莱一声闷哼,堪堪松开特纳,眼眸依旧阴冷地盯着那张芯片。
“呵,”索博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弄嘲,“我不该对你抱有期望的。”
“毕竟你是连整个雇佣兵团都不在乎的人,区区一个忠心的部下怎么能得到你的同情。”
辛莱将手掌从长刀上拔了下来,随手再一拔长刀,拦腰砍断了靠近的其余武者。
“比起费心我的处境,你才应该小心。”
武者们的攻击并不停止,呼吸间又是一地断臂残肢。
“祭祀的最后期限不过半个月,”辛莱冷冷道,“我能让爱加活过十五天,教会可不会让你走出海瑟薇。”
“你会走向每位爱德华国王的宿命,在那座雪山上,和你的父亲、祖父、兄长,埋葬在一起。”
“和你的人造武者相比,索博,你也不过是献礼神明的一具躯壳。”
芯片背后的“沙沙”声消失了一瞬,随即再度出现。
“辛莱,警惕你的爱德华吧。”
“他会像奥伯一样,带给你不幸的。”
“霍兰普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芯片闪烁起银白的微光,辛莱扔下长刀,奔向改装车,“希尔!”
改装车张开防护盾,希尔坐上驾驶位带着辛莱撞开玻璃,直接冲出曼尼银行大楼。
脚下的大楼传来剧烈的震颤,爱加笑得越发癫狂了,他张开双臂,猎猎夜风鼓吹着他的衣摆,他放肆地大笑。
“来吧,迎接你的终点吧——”
“不!!”
威兹德姆怒吼一声,指戒上闪烁起红光,一门门高电磁炮翻转着升起,在顶楼上团团围住爱加。
可就在威兹德姆下令攻击时,它们却沉默不动。
“什么回事?!”
冷汗渗出,威兹德姆震惊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安保系统的控制权,指戒上的红光闪动了几下后消失,彻底沉寂,无论威兹德姆怎么下令都不再反应。
“真是辛苦你了,”改装车上希尔对辛莱说,“为了不让威兹德姆逃走,专门等到监控损坏后才对接武器,还要挨个找位置一门门连接。”
“毕竟如果当场接管安保系统,威兹德姆肯定会发现,不再相信索博的武者能保护他,再次躲进剧院区后,想要找人就很麻烦了。”
“架构器虽然能通过神经网络预测对方行动,但也有限制,时间推移越久变量越多,得出的结论越不可靠。”
改装车悬浮在半空,希尔躺在驾驶座上,等待顶楼的爱加结束行动,想起特纳又是一阵心如刀绞。
“辛莱,你说特纳他......”
“会活下来的,”辛莱包扎好掌心的伤口,“那种程度的爆炸不会让他死亡,是索博在保他。”
“嗯,”希尔闭着的眼眸颤了颤,“我们真的救不了他吗?”
辛莱沉默了,许久才低道:“不是只有我们才有编辑人脑的技术,就算找到办法切断索博对他的控制权,特纳的思维和记忆也回不来,芯片激活大脑的损伤同样不可逆。”
希尔咬紧了下唇:“那科技区......”
“或许科技区有办法,但能去哪里找人帮忙?”
希尔眼眸闪动了一下,“伯里在科技区......”
“希尔。”
这是警告了,希尔闭上嘴。
“不仅是伯里,其他任何雇佣兵都一样,”辛莱缓缓道,“从你们取下雇佣兵芯片那一刻开始,你们就不再是雇佣兵了。”
“我不会委托你们任务的。”
“不是这样的,辛莱,”希尔忽然说,她乌黑的睫毛像鸦羽一样轻轻动着,“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不只有雇佣和委托。”
“你、特纳、伯里、刘利安,无论谁出了任何事,我都会毫不犹豫付出一切。”
“他们也一样,辛莱,你也一样。”
细碎的光在希尔的眼眸里微微浮动,“从你组建小队开始,我们并肩作战了快十年,辛莱,十年。”
“我知道你悔恨过去,但我们五个是不一样的。”
希尔没有回头,红发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我们托付的不只是性命和金钱的交易,还有感情。”
“你还记得吗?”希尔笑了,笑得那么明媚多姿,“你组队的第一天立了一条规矩。”
“小队内禁止恋爱和上床。”
“我们所有人都不以为然,认为这有什么好禁止的,上个床又不会改变什么东西。”
“现在想想,你是对的。”
“感情是会影响一个人的,”希尔轻柔道,自嘲了一声,“爱加的雇佣不过是借口,对你,对我,对他,都是一样。”
“我们只是需要一个雇佣的借口,才敢承认,才敢继续像雇佣兵一样豁出命,为看似虚无缥缈的复仇假装合作。”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希尔从冰桶里拿出酒,三棱刺挑开瓶盖,“我就敢承认。”
酒液灌入从她修长的脖颈,她笑着,眼眸和曾经一样风发。
“我就是还怀抱着仇恨,我就是想念当雇佣兵的激情和疯狂,我就是愿意为了队长你义无反顾舍身赴约。”
“不是只有金币和钞票才能交易。”
“为了这些东西,”希尔说,“我希尔照样觉得值。”
希尔眼眸含笑看向辛莱,“队长,让我们去找他们吧,刺杀索博这件事,少了谁都完不成。”
威兹德姆被逼到了边缘,退后一步都是虚空。
这是他的曼尼银行,他却要在这里迎接死亡。
当最后的后手失效后,威兹德姆彻底煞白了脸。
“不,爱加,”威兹德姆不敢相信,“不,爱德华亲王,亲王殿下......”
“怎么,你难道又要背叛索博投奔我了吗?”
爱加毫不留情地嘲讽,染血的尖刀正在靠近威兹德姆的咽喉。
“殿下,”威兹德姆还在试图保持微笑,可那优雅的仪态已然扭曲成了小丑的滑稽,“您不想知道索博是怎么谋害奥伯殿下的吗?”
“我可以告诉您!”威兹德姆的脸庞剧烈颤抖,声音都凄厉了起来,“我知道他的依仗是什么!”
“哦?”爱加扯起了威兹德姆的金发,将这位中年绅士向后一拽,半个身体悬在了大楼之外,玩味问道:“我能相信你的忠诚吗?”
“当然!殿下!”
威兹德姆拼命抓着爱加,死亡拖着他下坠,他不能这么死去!
“您可以驯服我!我不可能背叛您的!”
他的眼眸爆发出求生的渴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拥护驯兽师的血脉。
“驯服你?”
爱加的匕首落下去了。
“这我可做不到,”爱加慢条斯理地说,“毕竟我没有爱德华的血脉。”
威兹德姆的眼眸瞪大了,静止在了绝望和恐惧中。
“至于你的忠诚,”爱加收回沾满鲜血的尖刀,“我已经得到了。”
爱加手一松,金发的头颅从曼尼银行顶楼向下坠落。
睁大的眼眸在刀片似的的狂风里一寸寸看过他奋斗一生的大楼,随着渐渐僵硬的肌肉而无法合拢,只能注视曼尼银行在火光冲天的爆炸中被摧毁成碎块和齑粉,纷纷扬扬将他埋葬。
爱加满足又惬意地笑起来,唇边的微笑是残忍的血腥,在他雕塑般的脸孔上呈现割裂的美感。
他站在正在倒塌的大楼上,无声享受这一刻的毁灭和消亡,踩上了顶楼的边缘,张开双臂拥抱无边黑暗。
爱加仰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