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议离开莫尔斯村。”
葡萄园里的小教堂,格瑞环顾一圈周围的人,此时坐在这里的都是莫尔斯村最有名望、掌握话语权的人。
坐在上首的是祭司克拉依,虽然这次会议是格瑞主张的,但他还不至于一个人就能定夺村子的去留。
“可是森林里有狼,没有伍德在,我们怎么可能出得去森林?”
“而且就算真的出去了,接下来又怎么办?我们根本不了解外面。”
“对啊,我们世世代代都住在村里,离开后神明肯定不会庇佑我们了。”
反对的意见比格瑞预计得要多得多,眼见着这些人越吵越偏,格瑞咬咬牙,站起身,在所有人诧异侧目的安静瞬间,大声说:
“科马尔子爵死在了那场矿山爆炸里!”
“什么?!”
众人纷纷惊呼,震惊、害怕、恐慌等情绪漫上所有人脸庞,格瑞趁热打铁继续道:“所以我们必须离开!如果不快点逃离这里,等到上面的人来查,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有人想起三年前子爵的死亡,抱着侥幸小心翼翼开口问:“这次也是辛莱做的吗?”
格瑞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瞪了对方一眼,“辛莱已经离开了,你们就是想找人替罪也没人了!”
虽然这事确实也和辛莱脱不了干系。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清楚,如果真要追责,他们整个莫尔斯村逃不了。
格瑞看出众人态度的转变,没有立刻逼着大家做决定,“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不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肯定比子爵上面追责下来的结果要好。”
沉默持续了很久,众人又讨论了很久,直到太阳将落,才一个个起身离开。
格瑞抱着脑袋只觉得头疼,这几个小时的开会就是一堆废话。
所有人关心的事情都是达因、胡德、伍德的死亡,和格瑞是怎么知道子爵死在矿山里的,爆炸是谁做的,他们该怎么和外面重新联系。
就是没人提离开村子。
格瑞烦躁极了,这些人死就死了,还管他们干嘛,在这里拉拉扯扯事实和真相到底有什么意义,离开村子又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这一刻他真的很羡慕爱加和辛莱,可以毫无牵挂和负担地背个包直接走。
“你为什么这么想离开村子?”
格瑞抬头看去,问话是工匠克斯曼,现在只剩下克斯曼、格瑞和克拉依没离开了。
格瑞没法理解,“你们难道不想离开吗?难道想永远被困在雪山和狼群里?永远不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克斯曼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也是,这对你们这些小年轻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这不是什么吸引力不吸引力的事吧!”
格瑞急了,“我们这是被外面的人、被外面的整个帝国抛弃和遗忘了啊!”
“你们难道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待在雪山里吗!”
“哈哈哈——”克斯曼笑出了声,眼底复杂,“格瑞,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克斯曼透过窗户看了眼织就一片雪景的葡萄藤,“能像这样安稳生活在雪山中,已经是不知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了。”
格瑞握紧了拳,他不清楚这位老工匠漂泊的一生,但对他来说,自己还年轻,是绝不甘愿就这么被困在雪山里的。
在辛莱和爱加不经意透出的只言片语中,格瑞能感觉到外面那个世界要远远比小小的莫尔斯村精彩得多。
那里才应该是他格瑞去的地方。
克斯曼看得出格瑞的想法很坚定,笑着拍了拍他,“你也早点回去吧,凯特太太还在家等你呢。”
格瑞一怔,想起自己的父母,垂了下眼眸。
就是因为父母还在,而且父亲行动不便,所以格瑞才没有直接一走了之,而是找来村里人一起讨论出结果,希望集全村人的力量一齐搬迁。
想起母亲在家做好了饭等自己,格瑞的表情柔和了些,朝克斯曼和克拉依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格瑞露出笑容,坚定道,“我一定会让大家离开莫尔斯村!”
看着格瑞的背影消失在外面的雪地里,克拉依嗤道:“毫无意义的做法。”
克斯曼笑呵呵地说,“也该轮到他们年轻人带领村子了。”
克拉依阴沉道:“神子离开,神罚将至,现在最要紧的是向神明乞求宽恕。”
克斯曼也沉默了,过了半响缓缓开口,“你报告给大主教了吗?”
“当然,”克拉依的声音忽然发紧,“但是、但是神明肯定要责罚我们的......”
克斯曼没说话,眉宇间同样是抹不去的忧愁。
克拉依发着抖,站起身,“不行,我要亲自去乞求神明的宽恕!”
“现在?”克斯曼愣了一下,怒道,“不行!你要是死在雪山里,等曼特朗姆山脉开始动荡,谁去通知瓦恩教堂!”
克拉依佝偻着身躯,此时的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住地摇着头,“是我让神子离开的,我要去神明面前忏悔......”
“而且,”克拉依抬头看他,“我们必须得知道它们是不是已经出来了。”
雪山,皑皑白雪覆盖在山峰和山谷之中,克拉依裹着黑色的防护服,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她身前的克斯曼同样穿着黑色的防护服,背上是一柄细黑长枪,是过去辛莱的东西。
“真是疯了......”克斯曼停了片刻,扶着腰,等后面的克拉依跟上来,“两个老头老太在这里爬雪山......”
克拉依同样不见得好到哪去,不住地喘着气,不过她上山前给自己扎了好几针,又灌了不少药,撑到山顶问题不大。
“是这里吧?”
克斯曼看着面前的断断续续的石碑说道。
这里距离莫尔斯村有好几座雪山的距离,是爱尔德斯帝国最边缘的地方,最开始两人还用的是防护服自带的可伸缩自动滑雪板,但到了这最后一座雪山,克拉依却说什么也不肯这么上山,非要拄着拐一步步爬上来。
这些石碑有将近五米高,是纯粹的黑色,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石碑,哪怕是克斯曼也认不出是什么材质,即使他知道这和各大教堂的祭坛所用材料是同一种。
克拉依“扑通”一下跪在了石碑面前,双手合十在胸前,不住地喃喃祷告,过了很久才重新站起,同时怒瞪克斯曼。
“快点跪下!不然等会儿进去,神明是没办法庇佑你的!”
克斯曼深深地叹了口气,跪倒是没跪,毕竟他不信仰神明,只是埋着头念了段祷词。
“赞美伟大的雪神,恢宏雪山庇佑您的子民,抵御深渊狼群无法进入,祈愿残杀的血色永不降临爱尔德斯帝国。”
克拉依皱着眉,满眼的嫌弃和挑剔,但毕竟身在神明遗址,她也不好发作,只能闭着眼睛,一步步迈过石碑间的空隙,再次抬眼时,她的眼里闪过了一抹血色光芒。
克斯曼同样离开了石碑庇佑的范围,两人对视一眼,克斯曼取下细黑长枪,克拉依拿出艾克萘汀,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径洒下药剂。
石碑之后同样是雪山,森林茂密得难以置信,几十米的巨木随处可见,诡异的是从天空开始蔓延的昏暗黑色,几乎浓郁得犹如实质。
克拉依看到了一处残缺的洞窟,这样的石砌建筑在雪山上简直闻所未闻,但两人都没有对此感到惊讶,而是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进去后克斯曼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低声说:“不太对劲,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黑,狼群的体型也没有那么大,药剂开始威慑不了它们了。”
克拉依闭了闭眼,“都怪我,如果当时能拦下神子......”
克斯曼打断她,“相信陛下,祭祀会如期进行的。”
“哪怕真的抓不到神子,”克斯曼眼里多了一抹寒意,“教皇冕下也不会让末日降临的。”
克拉依安静了一会儿,沿着石壁上的古老文字和壁画往前走,克斯曼点开防护服上的照明装置,照亮了最深处的黑色祭坛。
两人走到祭坛面前,克拉依又一次跪下虔诚祷告,克斯曼绕过祭坛,伸手在石壁上摸索着,最后寻到了一处裂痕,双手扒着裂痕向另外一侧艰难地拽着。
石壁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矮小洞口,克拉依深深地弯下腰,佝偻着身躯,双手趴在地上,一步步膝行过去,停在了洞口前。
她不敢睁开眼睛,只是颤抖着匍匐在地面,反反复复忏悔自己的罪责。
克斯曼立在她的侧面,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得清楚,克拉依的面前,是无穷无尽的黑色。
那就是深渊。
*
教堂区,埃索伦大教堂。
高耸入云的白色圆顶教堂庄重肃穆,精美的雕塑和壁画点缀其间,辉映着阳光折射过的璀璨玻璃窗,一名名神职人员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袍,立在教堂内的两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的众多牧师都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们侍奉的是伟大的太阳神,祭祀仪式理应由教皇冕下代行神旨,哪里轮得到国王陛下宣布。”
“就是,而且现在都过了祭祀开始的时间,国王陛下这是明晃晃地打教皇冕下的脸啊。”
窃窃私语不仅发生在这些专门从各大区赶来的牧师之间,坐在木质长椅上的众多议员、政府官员、贵族公爵、军队上将、行业引领者......这些帝国最顶端的人们同样为此困惑。
站在祭坛之后的大主教焦虑不安,低声对边上一名主教道:“亚尼斯,再去祷告室提醒教皇冕下!”
亚尼斯为难道:“可是教皇冕下才吩咐我们继续等待......”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主教瞪他,“快去!”
亚尼斯低声说是,匆匆往祷告室走,可才要敲门进去,就被立在告室两侧的侍卫拦下了。
“陛下正在和教皇商讨要务,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已经过了祭祀开始半个小时,”亚尼斯眯着眼睛道,“你们要耽误整个帝国的祭祀仪式吗!”
两名侍卫毫不退让,冷声道:“方才陛下下了死命令,决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违者立斩!”
违者立斩?!
亚尼斯心下一惊,思索片刻,从长袍里拿出一小袋金币,递到两人面前,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
“既然是陛下的命令,那我自然不能硬闯,就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名侍卫长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接过,“爱德华亲王越狱知道吧?”
亚尼斯眼眸微转,“这件事和祭祀仪式有关?”
侍卫长暗含深意道:“亲王殿下作为皇室一员,自然也是要参加的。”
“那现在......”
“等。”
侍卫长侧目,“不过,应该快了。”
祷告室内,教皇的表情阴沉而可怕,几乎在暴怒的边缘,弯腰禀告的主教冷汗浸透后背,完全不敢抬头看这两位帝国最大的人物。
“爱德华亲王亲临了红酒区曼特朗姆山脉的莫尔斯村,但之后的行踪就查不到了......”
“废物!”阿克罗德咆哮,“红酒区的大主教是谁!区长是谁!连一个人都查不出来吗?!”
“安静。”
这句话虽然冷淡,但却让祷告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索博冷冷地从那名主教身上移开视线,瞥向阿克罗德,“教皇冕下,我想如今无谓的发火并不能让我亲爱的弟弟回来吧。”
阿克罗德冷笑道:“国王陛下,说实话,我并不关心您亲爱的弟弟是越狱还是被你囚禁,我只关心献给太阳神的祭祀能否成功。”
索博冷淡地叩了叩边上的扶手,“祭祀的期限是多久?”
阿克罗德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的笑,“不超过一个月。”
“足够了,”索博点开终端,“十五天,我会把人带给你的。”
“预祝陛下成功,”阿克罗德冷着眼神说,“届时我还看不见爱德华亲王......陛下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哦?”
索博发布完亲卫军的最高指令,“教皇冕下,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在威胁一位国王。”
阿克罗德站起身,毫不避讳地承认,“是的,你没有听错。”
索博同样起身,朝着门外走去,经过阿克罗德时,微微停顿。
“说实话,我也并不关心我弟弟的越狱结果。”
索博的眼神冷得像刀锋,直指人心,“但如果教皇冕下想借此挑衅王权,我并不介意留下一半的亲卫军在教堂区。”
国王陛下说完这句话就走出了祷告室,见证了两位大人物交锋的主教简直要被这巨大的压力逼迫得扑倒在地,小心翼翼地觑着教皇冕下的脸色。
“教皇冕下,国王陛下实在是不把伟大的太阳神放在眼里......”
阿克罗德的脸色压抑透顶,眼里阴沉地像黑暗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掀起嘴角讥讽道:“王权?一群无知的愚民争抢的无用之物,他们怎么可能明白神明的伟力。”
“教皇冕下,那我们——”
“当然是去找!”阿克罗德咬牙切齿,“不管用什么手段,半个月内必须把爱德华找出来!活着带回教堂区!”
在阿克罗德就要离开祷告室前,他莫名顿了下,阴森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但如果十五天后见不到爱德华亲王,就不用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