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走廊,长方形的白色瓷砖排列有序,缝隙里是陈年的褐色污垢。
透过廊柱,能看到覆盖着大片绿茵的操场,没有人,只有一阵风,伴随着风来的,是一颗咕噜噜滚到草地上的破足球和一阵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他能看见这些细节,心里也有一丝疑问。
为什么操场上没有人?以及那阵琴声又是什么?
蓝白色的校服在身上舞动起来,他沿着走廊往前跑,可是走廊好像没有尽头,乌漆漆的出口永远在前面和他对视。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钢琴声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男孩直起身往身侧看去。
一间光影朦胧的舞蹈教室,有人在跳舞,粉色的纱裙裙摆像伞一样炸开,随着琴音旋转出残影,就在她结束一舞低头行里的时候。
发呆的男孩隔着乳白色的窗棂看见了那张脸。
一张狰狞,不甘,泛着青紫色的脸。
毫无疑问,那是一张属于尸体的脸。
李言升从床上坐起来,因为重度失眠外加神经衰弱,他的生物钟一向准时,出租房的窗帘比不上他自己买的遮光窗帘,所以有几缕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房间,形成几道夹杂着灰尘的光柱。
早七点,已经能听到公路上上班族汽车的鸣笛声和楼下老年人晨练的广播声。
这让他勉强意识到自己还在人间。
桌上是昨夜自己打印的案卷,比起冷冰冰的电脑屏幕,他更喜欢纸张翻动带来的轻微摩擦感。这样的感觉会让他从烦躁中获得难得的平静和踏实。
最上面一页是一张2013年8月12日的地方报纸,一条新闻占据了整整一页,标题起得相当简单却捉人眼球。
《知名画家程秋眠孙女惨死网咖二楼,或因情杀。》
新闻图片看画面不是官方的作风,很有可能是警方赶到之前,网吧里的人抢先拍下而后卖给报纸的。
拍的是程玉林躺在包间内的画面,穿着那一年流行黑色波点吊带连衣裙,下半身被打了厚厚一层马赛克,即便这样,也能看出马赛克之后惨状。
李言升皱着眉翻过这份报纸,下面是一张8月27日的宁城晚报。
这份报道比起上面一份官方得多,宣告的是案件告破。蓝色的新闻发布会背景让照片多了几分严肃,宁城公安曾经的领导班子坐成一排,由局长发言,左数第二个,是还很年轻的石平安。
“凶手许晓宏,犯案当日已满18岁,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他默默念出报纸上这句话,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如果说谁最恨程家,恨到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话......这个许晓宏算是一个。
可他当年被判了10年有期徒刑,至今还在狱中。
李言升抓着桌沿看着那些案卷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今天是去报到的分社报道的日子。
昨天已经联系了分社负责人秦立新,所以他收拾好自己到达报社的时候,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尽管他多次强调自己只是个小记者,当不上一句领导,可老一辈总觉得他是从北京来的,那就是比这小地方高级很多的领导,一路上喊得他后槽牙发酸。
静海宁城分社在市中心的惠兴大厦11层,顶着一群人好奇的目光简单自我介绍以后,他被秦立新带着进了单独的办公室。
秦立新是个老实人,但做媒体这么些年,他多少能嗅到一些不寻常的信息,比如这次,他知道上面派一个年轻的领导下来,肯定不是跟踪这一起爆炸案这么简单,涉及程秋眠家,但凡出点苗头,写个新闻都够他们折腾一段时间。
所以他昨天接到李言升电话的时候,眼睛一亮,果断把早已经搜集好的资料拷贝在了优盘里带了过来。
此刻那个黑色的小玩意儿安静地躺在办公桌上。
“这里头就是您昨天要的......关于程家的一些新闻资料。”
“谢谢你,秦主任。”李言升没有多问,直接插了u盘打开电脑。
秦立新站在一旁看他操作,叹气道,“这个程家,有点邪性的,从前住在玺园那一块,大女儿意外死在家里之后,就搬走了,连带着四个孩子,结果外孙子挪到十三中还没几天也跟他妈一块去了,后来......哎,你说这有钱又有名的,也躲不过天灾。”
李言升指尖一顿,他没有对秦立新的描述提出任何看法,而是笑着摇了摇头,“确实可惜了。”
他点开第一个文件夹,又从旁边搬了椅子,示意秦立新坐。
秦立新受宠若惊,他本身就是报社的老人,没多少实权,新来的年轻领导到底是大城市下来的,风度翩翩不说,连他一个被边缘化快退休的老头子都客客气气,果然有点手段。
年轻的领导显然还不想放他走,他盯着电脑屏幕上弹出来的照片,那是一个面带微笑的中年女人,眉眼锋利,带着细边眼镜,朝屏幕外的人微笑着。
李言升翻得很仔细,他道,“秦主任,您是宁城的老人,这些记档肯定跟踪报道过,我想听您讲讲,程家之前的几起案子。”
2011年4月,程秋眠的大女儿程吟在玺园别墅区死亡。
后被警方判定是一起意外事件。
玺园是宁城大学附近的别墅区,能在10年以前买下这里的家庭非富即贵,出事的时候程吟早已经嫁出去,程竟程思也已经成家立业住在外头,所以当时住在这栋别墅的只有程秋眠和他的夫人梦周。
程吟和丈夫张奇峰是相亲认识的,在那个年代,工作条件相仿,互相看得顺眼就大差不离了,两人于1995年结婚,次年生下了独子张天羽。本来还算和谐的夫妻俩随着儿子逐渐长大,矛盾却越来越深,最终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是为了年幼的张天羽,俩人硬撑着没有离婚。
程吟专业是植物学,惯来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张奇峰却以花粉过敏为由,不让程吟继续在家中养这些东西。
于是程吟一怒之下将自己收藏的名贵盆栽及花朵全部搬至了父母的别墅,每隔几天就会过来照料,平时忙的时候,这项任务就落在了她母亲梦周的头上。
那时候程秋眠夫妇已经上了年纪,需要定期去医院体检,4月的一个下午,程吟知道父母去了医院,于是她驱车到玺园别墅照看自己养的花,在别墅的一楼开放式阳台上,她失手砸碎了一只玫瑰花瓶,就在匆忙跑回屋内去取拖把和扫帚时,滑了一跤。
花瓶的瓷制碎片恰巧割断了她的颈动脉,程吟连呼救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咽了气,浓稠的鲜血也在瞬间染红了浅色的地板。
当年的监控并不普及,唯一的目击证人是住在对面别墅的乔太太,那个下午她正在自家院子里晾晒衣服,隔着铁艺栅栏看见了程吟浇花。
可惜的是,隔着程家阳台上种植出的大片绿萝和蔷薇丛,她没能看见程吟摔倒的一幕,还以为人只是走进了房子。
乔太太在后续采访中表示,程吟之死是一个令人遗憾的意外。
秦立新砸砸嘴表示可惜,他是有女儿的人,年初刚结婚,程吟去世时正值壮年,婚姻不幸外加飞来横祸,让他有点同情。
“她老公也忒不是个东西。”秦立新叹气,“程吟意外去世之后,她老公为了新欢,直接把儿子张天羽寄养到了程老爷子家,那孩子当时还小,又没了妈,听说心理都出了问题,要不是他爹那个陈世美,哪有后来的事。”
李言升皱着眉头,他难得地沉默着,划过那几张别墅凶案的照片,又点开了当年的新闻视频。
弹出的视频画面里,烫着一头小卷的中年女人对着镜头,一身黑衣,口红涂得鲜艳,她叹着气面对记者的镜头,回答着铺天盖地的问题。
“我要是知道她摔倒了,说不定就能救回她一命,我们就住门对门,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哎,也是命,希望程妹子安心往生......”
“这个乔太太,现在住在玺园吗?”
李言升对着那段视频,感到有些不适,他能察觉女人明显外露的表现欲和一丝微妙的心虚。
“啊?她啊?”秦立新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乔太太的住址,“都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玺园那块地因为死了人,有钱人都觉得不吉利,后来玺园的开发商又卷进了经济官司,早就荒废掉了,人估计也早就搬走了。”
“麻烦您帮我查一下她现在的住址吧。”
李言升说话相当直接,身为传媒行业对人脉和信息的敏感度不是一天两天促成的,从秦立新短时间内搜集这么多资料来看,他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秦立新被问的一愣,片刻他咽了咽口水,“查户口这事儿......总归有点......”
“我要的只是一个联系方式。”李言升拍拍他的肩膀,又垂下眼翻看着手机,查找着宁城玺园的旧址,“我相信秦主任的能力,对于公司来说,也是一个关系到业绩的好话题。”
秦立新显然被最后一句话说动了,他点头,“好......我尽力。”
就在他应下的瞬间,他看见身边的李言升明显异样的目光,连同划在屏幕上的手指都凝滞住了,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难以相信的东西,不自觉的露出了防备骇然的神色。
秦立新有些好奇,李言升却很快反应过来按灭了手机屏幕,他恢复了文质彬彬的模样,好像刚才一瞬间的恐惧不存在一样。
“我去一趟玺园。”
秦立新还没反应过来时,那道身影已经从他身侧走了过去,还不忘随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下章见面开始互相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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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