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莹抱着邓梓萱曾经出现在慈善残障幼儿园门口,在人最多的那一天。
“我知道了,应该就是你们问的纪念币发放日,那天我们幼儿园正在庆祝开办五周年,来了很多志愿者和慈善家。”老师恍然大悟,“也许这个小女孩就是那天被人送了个我们准备的纪念币。”
邢忱丝毫不耽搁时间,“有监控吗?”
“有的。”老师把他们迎了进去,“都在保安室,监控我们没删过。”
五月十三日下午,是慈善幼儿园的开园三周年纪念仪式,邢忱目不转睛地看着跳动的蓝色屏幕渐渐出现当天的影像。
门口绿色的草坪上全部是嬉闹的孩子,围栏里的栀子花开的正盛。有一些带着红帽子看似社会工作者的人在幼儿园里忙碌,也有一些西装革履的慈善家从大门进来,身后是带着捧花和玩具的工作人员。
剩下的就是些商场派来的玩偶服工作人员,邢忱将小宝抱到了腿上,仔仔细细地盯着屏幕。他能看见怀里的小男孩正在门口骑一只塑料小马,他用力地用脚蹬着地面试图让小马驹往前挪动,旁边没有孩子和他玩耍所以显得有些孤独。
等播放到一半,怀里的小宝忽然指着某一处栀子花后面“啊啊”了几声,示意邢忱快看。
湖蓝色连衣裙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那后面出现。
是邓莹和邓梓萱。
邓梓萱显得很瘦,体型比一般三岁的女孩子还要弱小,走路歪歪扭扭的,而邓莹似乎也没有扶她一把的打算。等二人走到幼儿园门口,邓梓萱突然对身旁面无表情的邓莹说了句什么,然后伸手摘下了旁边一朵栀子。
女人原本没有表情的面孔在监控中突然变得狰狞,她扬手拍掉了邓梓萱手里的花,然后打了她一巴掌。
监控外的几人都皱起了眉头,邓梓萱被打得一个踉跄,她抓着那朵花,呆呆地站着。
邓莹则是看了一眼幼儿园,转头离开了监控的视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邓梓萱像个雕塑一样站在那里。她背对着监控低着头,双脚局促地贴在一起,那朵栀子花被她紧紧地攥着,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骑着木马的小宝隔着栏杆看了邓梓萱一眼,或许是出于内向,他没有打招呼,很快又挪走了。
“邢队!”石顺心忽然喊出了声,他们坐直了身子,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粉红色物体,迟缓地挪动到了门外。
穿着玩偶服的人动作笨重,他在邓梓萱身边停下,伸手给了她一个什么东西,旋即邓梓萱捏着铜币,抬起脸看了玩偶一眼,又垂下了头。
玩偶见状并没有陪她等很久,而是转身又回到了园内。
“这个玩偶是什么人?”邢忱拖动着进度条,大概过了三个小时,邓莹才回来,她扯了一把邓梓萱,然而二人消失在了镜头中。
这三个小时内,玩偶人没有再出现,他好像只是走过去,给了邓梓萱一枚纪念币,仅此而已。
“是我们请的志愿者,应该附近大学的学生,扮演的彩虹小镇人物‘狐狸帕奇’。”
“传送爱的使者。”
石顺心补充道,“老师,能把当天名单给我们吗?还有这份监控,麻烦您导出来给我们。”
老师出去了,邢忱依然站在监控屏幕前,他沉默了半晌,又把进度条拉了回去。粉色的狐狸在视屏中仿佛被加速了一样动作起来,显得格外怪异,邢忱最后将镜头停在一点上,他问石顺心,“看出什么了吗?”
模糊的影像里,粉色狐狸正维持着走向篱笆墙的姿势,身后饱和度过高的涂鸦与卡通人物画像让石顺心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反复观察着画面,不明白邢忱的意思。
“他没有犹豫。”邢忱道,“他没有犹豫地走到了篱笆墙外。”
邢忱走到园区门口,他看着那丛已经衰败了的栀子花,“他是这扇门走出来的,但是从这个角度他看不见邓梓萱。”
“看不见?”石顺心走过去,他视线所及是一丛硕大的灌木,如果是人的视角确实不可能看见三岁的邓梓萱。
“除非他也看见了邓莹和孩子互动,然后在邓莹走后再上去?”石顺心恍然大悟,接着又道,“不对啊?就算看见了又怎么样?看见母亲离开过去陪小孩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邢忱看着幼儿园的门口,“一个三岁的女孩被母亲打了一个巴掌,然后遗弃在幼儿园门口。”
“当然是报警,然后先把孩子带进来......”石顺心顿住了,“对啊,他为什么不先把小孩抱进来,门口不安全......”
“他的目的好像只是去给出那枚金币,邓梓萱是否安全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还有我们最先考虑的一件事,凶手究竟是冲着程溪山来的,还是冲着邓莹?”邢忱眯了眯眼睛,“这些天我让人盯着程溪山,他那边没有任何异常情况,‘血债血偿’这四个字更像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如果凶手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邓莹呢?”
石顺心陷入了沉默,他正犹豫着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他和邢忱的手机突然同时响了起来。
一通电话来自宋晴,一通电话来自李言升。
宋晴语气焦急,“邢队,白浪山景区发现一具女尸,现场情况有点混乱,你最好赶快过来一下!”
李言升则耐人寻味许多,“顺心,白浪山这边发生了一起案子,看不出是自杀他杀,我是第一发现人,你什么时候过来?”
白浪山是宁城内唯一一处高山旅游景区,因为山后有漫山遍野的白桂而得名,老人晨跑锻炼常来,附近的体校偶尔也会盘山拉练。
李言升站在警戒线后看着对他充满警惕的邢忱,神态自若道,“我来山上找一位老媒体人喝茶,聊完天想看看这个季节的白桂花所以选了这条路下山,我也没想到能发现这个。”
山道旁的丛林斜坡上都是这样密密麻麻的野生花朵,花朵中间散落着一些精致的卡片和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偶娃娃。因为山路潮湿,这些都沾了水,看起来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在这些小玩意儿中间仰面躺着一团粉蓝色的不明物体,层层叠叠的花苞状裙子包裹着一个女孩。
她很年轻,但并不漂亮,双手交叠在胸口,偏瘦的面孔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因为躺的时间太长,生动的妆容有轻微花掉的迹象,那条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公主裙上也沾了一些野草晨露。腐烂的恶臭隐隐逸出,和漫山遍野的白桂灌木弥散开的浓郁香味混杂在一起。
这画面并不让人恐惧,反而生出一股的荒诞感。
警察来之前,李言升站在潮湿山道上和花丛中那双紧闭的眼睛对视了很久 ,他想找出一个准确的词语或者句子形容眼前的场景。
最后他认为如果由他来写新闻标题,将会是《致我腐烂生命的最后浪漫》。
这副以苍翠草地和白色桂花为幕布画出的名画到处都是烂的,腐朽的,脆弱的气息。
他静静地想着,包括前些日子程氏美术馆的爆炸,那也一场生动至极的艺术。
“你几点钟上的山?见了什么人?”邢忱的语气例行公事,他不太喜欢媒体,但是李言升的报告已经打到了市局,他没有理由拒绝正规报社的记者出现在现场,何况他现在还是第一发现人。
李言升收回目光,他笑了一下,“我早上八点上的山,在山上吃过午饭再离开的,山上那位隐居的媒体人想必邢警官也知道,是静海晚报曾经的三大主笔之一王松仁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