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 第3章 第三章

允初照旧会给那匹狼喂糖，依旧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允初自己知道，每次他带去的糖量都会减少。

他是驯兽师，最是擅长给狼喂糖，最是擅长让狼上瘾，却从来都没试过戒断。

允初总归还是个会有私心的人类，或许是眼前的狼逐渐和记忆中的狼身形重合，又或许是他不想再见到曾经那个无能的自己，不想再眼看着这匹孤狼最终也屈服于**沦为家畜。

他们驯兽师最是清楚，糖瘾彻底形成之后，狼对糖的渴求只会越来越强烈，他们几乎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糖的控制，最后彻底腐烂，沦为**的傀儡。

但糖量减少的同时，无法得到满足而带来的痛苦也是暴增的。

没有人会怀疑是允初动的手脚，只觉得是这匹狼终于是成了彻头彻尾的瘾君子，一个两个称赞起允初驯兽技术的高超，不管什么样的狼最终还是要被驯化成为家畜，沉溺在**的深渊里。

但有时候允初又好像突然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将被糖折磨得神情恍惚的狼紧紧拥在怀里，亲力亲为地安抚起来，如同哄孩子一样地给隋恽讲故事。

只是翻来覆去，都只有一个故事。

是个好像从来都讲不完的故事。

“小孩已经不太记得他的妈妈了，只是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关于他母亲的只言片语。”

“所有人提起那个名字都是鄙夷和嘲讽，他们都在说小孩的妈妈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只是一点点儿糖就能让她上了瘾失了智，彻底沦为了这些人的玩具。”

“为了吃糖，那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出卖身体、出卖灵魂，只要是能拿钱的活计，她比谁都乐意去做。没人知道她是在和哪个男人厮混的时候怀上了这个孩子。”

“那个女人是真的疯了，竟然想着这样生下来个孩子，到时候能把孩子卖了换笔钱——实在不行，有的人偏偏就是喜欢小孩，说不定也能出个好价钱。鬼使神差的，她最终都没有打掉这个孩子，愣是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不知道该说那小孩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并没有像其他人说的那样从小就带有什么残疾缺陷，反倒是难得全须全尾地长大了。”

“那个女人算盘落了空，当然也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养那个小孩，只是随手就把他丢给了别人。”

“小孩被没有找不到继承人的老驯兽师捡走养了起来，老驯兽师用的所有方法技巧，小孩都只是看一眼就能学会。小小年纪却十分冷漠狠毒，人人都说那个小孩恐怕是个天才，生来就是个完美的驯兽师。”

“女人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才终于意识到这小孩对于这群人的价值，她蠢笨到了极致，竟然觉得能够利用所谓的血脉亲情来找回自己的这个孩子，甚至拿了最不该触碰的禁忌来威胁老驯兽师。”

“她当然是死了，没有一个驯兽师能容忍触碰到禁忌的人活下去。老驯兽师只开了一枪。那枚子弹在她的大脑中炸开了。”

“你或许没见过那种场景？白花花的脑浆直接在空中散开，大概见过就再也忘不掉。”

“但那个小孩或许真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就只是看着那个女人的尸体。”

“没用的废物没有活着的权利。这是那个老驯兽师真正教给小孩的第一件事。”

“只是老驯兽师自己也没有想到，小孩竟然还是恨上了他。大概是因为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在灵魂中刻下了名为自由的印记，他早早在那些年的辗转中看清楚了、也痛恨上了所有的利用。”

“就像真正的狼不管养了多久都变不成会对人低眉顺眼的宠物狗，看似乖巧的小孩也只是收敛起了自己身上恶魔的爪牙，只等着有朝一日报复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不公与苦难。”

允初的故事总会在这里戛然而止。

他的故事讲得很慢，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总能在这时候等到隋恽把糖瘾熬了过去。他从来都是立刻松开手，放开脱力但却已经恢复意识的隋恽，像是突然对他失了兴趣，直到下一次喂糖之前都不会再看这匹狼一眼。

一次一次，仿佛例行公事。

“小孩自始至终都以为自己只能孤身一人去宣泄仇恨，离群索居的恶狼至多不过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直到遇到了来自狼群的那匹狼。”

“至于之后……”

不知道是在哪一次的最后，允初终于把故事往后多讲了两句。

他沉默了一瞬，转而却是笑了，眼尾张扬地扬起，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笑意。

“小孩遇到的那匹狼带着他回到了狼群，所有的不该存在的驯兽师们都被狼群清理了个干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驯兽师与狼。”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允初难得笑着看了隋恽一眼，摸出来了根烟点上，“所有故事都是这样的结局。”

他没有抽，只是静静地看着烟草燃烧。

隋恽不置可否，依旧黑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

凝视深渊的人，深渊也会回以凝视。驯兽师从一开始就在时刻观察着狼，狼也在最初就注视着这位驯兽师。

所以连允初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事情，隋恽却看出来了。

允初说谎的时候总是会点起根烟，大概是多余的动作可以压下谎言出口时候的不自然。

兴许就连允初自己都忘记了，他厌恶束缚，因而衬衫的袖扣从来都没有扣起来过，会扰乱他行动的袖口被他卷起，露出了袖口下压着的浅红色疤痕。

实际上，甚至不需要允初讲，隋恽也能猜到之后故事的大概。

就像他们虽然都没有挑破，但对对方的身份早就心知肚明。

他们都是刀尖舔血的疯子，生死不过只有一步之差。

狼群为了清除这群驯兽师，不止一次伪装成驯兽师，试图翻出这群亡命之徒的底细。多的是扮成驯兽师的狼暴露了身份，最后惨死在了毒药与毒打之下，死无全尸。

倘若是和野狼亲近……恐怕那个孩子也是九死一生才熬了过来。

允初缓缓吐出一口烟气，任由那缕烟飘飘扬扬消散开来，不见踪迹。

不过也只是一口允初就按灭了那支烟。

他见多了吃糖上瘾的那群疯子们的丑态，因而从来极其克制，早早学会不去碰那些毒物。

但其实还是迟了。

他那平日似乎格外张扬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沉寂，死水一般的双眼中只剩下了隋恽一个。

兴许是喂给隋恽的糖实在是太毒了，就连只是旁观者的允初都要被那糖迷了心智，几乎是失控一般地朝着那匹狼的唇上吻去。

或许能算得上是亲吻，但似乎更像是撕咬。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两个人唇齿之间，就连向来以冷静自持的驯兽师也失去了身为狩猎者的理智，只遵从着动物本能的欲求，心甘情愿，就此沉沦。

哪怕万劫不复？

允初的最后一丝理智似乎还想要抓住他，试图把这个疯子拖回正轨。

但允初给的答案只有一个。

“哪怕万劫不复，这次……我也不会逃了。”

情感似乎发展到了一个奇怪的阶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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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