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方源伟说完,底下的人窸窸窣窣,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谢安宁见状大步走到了方源伟的身边,看着底下的人高喊。
“我,叶子期之女谢安宁,誓死守卫幽州,城破,我亡!”
只听见下面慢慢有人响应,便是齐刷刷地喊声“城破,我亡!”
如今已经存了死志,将士们却是意外的士气高涨。
连续几日的攻城闹得众人也没有休息好,留在城里的将士本就不多,如今已经死伤过半。
“如今我们还能撑下三天吗?”一个小将没忍住,夹杂着哭腔看着谢安宁。
谢安宁看着问话的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心里虽不忍心但还是说了实话。
“明日,我们就没有粮草了。”
那人低下了头,小声地呜咽着“朝廷,朝廷是放弃我们了吗?为什么还没有援军!”
“最重要的是,你别放弃自己,要相信方将军和我。”谢安宁虽是安慰的话,可是来说,她也没了什么办法。
“嘟——”只听见备战的声音响起,原本斜靠在一侧的方源伟顿时乍起喊着“备战!备战!”
见众人在看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旋即傻笑着。
谢安宁见众人蔫蔫的,突然冒出头问“将军,你可信我?”
见方源伟点头,谢安宁又道“借我一把琵琶,城门大开,看我杀他们一副片甲不留!”
“城门大开?”方源伟有些不理解,但见谢安宁不是在开玩笑,便还是选择相信她。
只见谢安宁破天荒地换下了铠甲,一袭红衣在这死沉沉的地方如同鲜艳的红花,她拿出昔日的面具戴在脸上,眼神变得锐利。
谢安宁登上城楼,坐在那平台上,又嘱咐方源伟若是有人只得进了城门,只一箭射死便是。
方源伟看见谢安宁抱着琵琶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只是心惊,若是一个不当心,不小心掉下去只怕是粉身碎骨啊。
谢安宁虽有九分把握,但是如今也不敢保证自己万分了解任平生。
只见对面的任平生一袭红衣坐在马上,黑马高昂着头,一手执着一杆长枪背手于身后,一手执马绳。
任平生不喜红,只是谢安宁喜欢那灿烂鲜艳的颜色。
谢安宁曾经对任平生说,在这草原之上,你若是穿着红色,我便一眼就可以看见你。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谢安宁看着任平生如同状元游街般的灿烂笑容会心一笑。
而任平生却见城门大开,而谢安宁却坐在城墙之上,正疑惑着却听见上边传来响声。
只听见琵琶声起,素手拨弦,先是一阵急促的声音钻进了众人的耳朵,随后急中有缓,缓中却见急。琵琶声里只见千军万马,如潮水般奔腾!
指尖捻过细弦,勾出摄人心魄的声音,琵琶声清脆明亮越是激昂,如同闷雷乍响,尖刀如喉,莫名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众人只呆呆地看着谢安宁,她火红的裙摆飞扬,琵琶声随着裙摆地飘动而流淌,如今的谢安宁只身一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
一曲长啸,一人当先,任凭敌军万千,吾自弓背霞光,长剑照霜,一夜取楼兰!
“装神弄鬼。”任平生身边的小将低声暗骂。
搭弓瞄准。
任平生都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箭擦着任平生的长枪上的红缨直冲谢安宁而去。
利箭划破空气,带起温热。可谢安宁却似乎依旧沉寂在琵琶声中,整个人随着琵琶声的起伏轻微扭动。
此时的方源伟也发现了对面射来的箭,想出声组织却害怕惊动谢安宁让她掉落在地,只好搭弓向对面射去,想着在中间截住那箭。
只见两支箭在半途中相遇,却擦身而过,箭尾的羽毛互相触碰使得两箭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方向偏移。
一箭即将射入谢安宁的眉心,却见她突然向上仰,腰身软下去,整个人如同平躺下去,以琵琶遮面。琵琶声变得急促,谢安宁借以腰部发力,整个人又坐了起来。
任平生看着化险为夷的谢安宁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而北辰那边却没了这样的好运气,一箭射中那人的手臂,瞬间鲜血淋漓。
“自讨苦吃。”任平生余光看着那人,总结发言。
那人自觉丢脸气不过,也不顾手臂上的疼痛便再次搭弓,却见任平生长枪一出,将那人的整个手臂压下,冷声开口。
“好好听着。”
见任平生的眼光不善,那人也不敢再造次。
一曲终了,谢安宁站在城楼边缘,好似一阵风便要将她吹走。
“好!”任平生却高呼,深深地看着那上面的一抹火红,随后调转马头,转身离去。
原先那小将却急了“城门大开,殿下为何不强攻啊?这是多难得的时机啊?”
“谢安宁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定不会如此这样做。你要强攻便进去吧,我会派人给你收尸的。”
任平生难得的心情好,今日竟然还耐心地同他解释了这样多。这是他第一次听谢安宁弹琵琶,他突然觉得谢安宁也有几分像从前听过的话本子里的江南女子。
那样温婉柔情的人,定是属于他的。
谢安宁见大军已经远去,跳着下来,看得方源伟心惊。
“我大氅呢,我大氅呢?”谢安宁却是没有一丝一毫先前的柔情,将琵琶放至一边,双手搓着手臂,嚷着喊冷。
“哈哈哈哈。”方源伟看着谢安宁这副模样突然习惯了许多,这才是他记忆里熟悉的谢安宁。
有人送了大氅过来,谢安宁披在了身上,顿时满血复活。
方源伟凑近谢安宁疑惑地开口“安宁,你是如何知晓那任平生不敢强攻?”
“我从前便是做一步想十步的人,行事做派向来谨慎。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谢安宁缩在大氅里,贪恋这一丝温存。
“谢将军,你这弹的什么曲子啊,我从前都没听过。”一人抱着手凑着脑袋上来了。
“这曲子可大有来头,名字是《兰陵王入阵曲》!讲的是容貌俊美兰陵王高肃为在战前威慑敌人,特以面具示人。兰陵王战无不胜,战功显赫,此曲便是纪念他的。”
谢安宁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全,在历史记载中兰陵王被皇帝所忌惮,恐皇位被夺,被皇帝赐毒酒而死。
“诶?”方源伟听着这话却来了兴致“这哪里是《兰陵王入阵曲》啊,明明就是《幽州王入阵曲》!叶将军不也同那兰陵王一般容貌绮丽,且战无不胜吗?”
“是啊!是啊!”众人应和道。
叶子期虽已不再幽州,可是在场之人谁不曾受过他的照拂呢?他们尊他,敬他,也爱他。
谢安宁却是笑而不语,他们并没有说错,如今的叶子期不就是走上了同兰陵王一般无二的道路吗?他们同样是千古名将,同样逃不过皇帝的忌惮。
谢安宁见众人今日是难得的放松,便又抱起琵琶,与之《兰陵王入阵曲》的磅礴气势,如今谢安宁唱的是软糯的江南小调。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
如今的禹州话语同苏州小调有几分相似,谢安宁自小学习琵琶,虽不靠这本事吃饭却是自己的兴趣爱好。
到了楚国却再没有碰过琵琶,如今弹起来虽有些生疏,偶有错处,好在他们也听不出来。所幸她基本功不错,靠着年少时的肌肉记忆,也算是弹得流畅了。
谢安宁弹了许多曲子,大家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最后的欢愉。方将军看着将士们如此高兴,也唱起了当地的歌谣。
谢安宁同方源伟靠着坐在地上,她脑袋凑近,眼睛却看着那些唱唱跳跳的将士们,压着声音开口。
“今日的空城计虽将人打发了,也是明日却是不好应付了。”
“嗯,明日只怕是最后一战了。”方源伟轻点着头,下巴一抬指着那些高高兴兴的人“就是可惜这群狼崽子了。”
“都是忠烈之人。”谢安宁看着眼前的人,将脑袋又缩进了大氅里,她半眯着眼睛,感受寒风扫过脸颊的感觉。
方源伟余光扫过谢安宁,他心里清楚得很,谢安宁一死,叶家满门忠烈就将都客死他乡了。
“安宁,有何打算?”或许是存了私心的,方源伟有一瞬间希望谢安宁临阵脱逃,就算是保存那仅存的血脉。
谢安宁眼睛都没睁开,回应道“死战!”
也许是早就知晓了谢安宁的回答,方源伟拍了拍谢安宁的肩膀,借力站了起来,对着谢安宁开口。
“若是我的儿子,今后也有你这般的骨气,我方源伟也不罔顾这一生了。”
谢安宁看着方源伟的背影,笑着喊道“你的儿子,自然如你一般!”
方源伟的孩子如今也有十多岁了,只因为留在禹州念书,如今也有两三年未见了。
谢安宁仍留在原处,等待再一次天明。
而在另一边的北辰大营却没有佑城的热闹,任平生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手中端着茶杯,冷眼看着下面跪着的人。
是今早在战场上,朝谢安宁射了一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