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国文人武将极喜爱写字作诗。
即使出身低微,倘若你擅长书法或作得一首好诗,在旁人眼中,便会高看你几分。官家子弟多精通于此,女子更以诗词才能作为寻得一门好亲事的有利条件。
由此,人们闲暇时光会选择赏景作诗,而万卷书屋则是权贵子弟常聚论诗的场所。
谢逾写了两首诗、一首词,兴致淡去,他自顾自坐到一旁,看着另一座矗立于荷花荷叶之间的凉亭,嘴角边露出微不可察的笑。
见他独自远眺,顾允之走过去。
“逾兄在看什么?”
谢逾不答反道:“前日多谢,幺妹不懂事,望允之见谅。”
顾允之轻轻笑过,说:“称不上谢,四娘子柔中有刚,亦有侠义之心,倒让吾佩服。”
“不过一个小姑娘,行事欠缺稳重。”谢逾的脸上显示一丝责怪之意。
顾允之微微感到诧异,却也能理解他作为兄长的顾虑。
他敛了笑意,欲转移话题之时,一位蓝衫少年跑近,搭上顾允之肩膀,道:“允之,你与谢二郎悄悄讨论什么呢?”
抢过顾允之腰侧折扇,他跳坐至栏杆之上,甩开扇子大力摇着,“该不会看上哪家娘子,想讨来做媳妇?”
语调高昂,旁边之人都能听见。
正思考诗句的李喆被打断思路,干脆搁下毛笔,“周沣,你脑子里只有姑娘是吗?”
周沣横他一眼,待要反唇相讥,顾允之无奈的说:“劳烦二位各退一步,莫要吵嘴。”而后,他的瞳孔聚焦向一处,视线定格至廊下的女孩身上。
谢蕙兰与小雀一前一后朝凉亭走来,有仆从发现她们,迎了上去。
“哟,真来一个小娘子!”周沣跳到地上,走到顾允之旁边,把扇子扔他。
顾允之回神接过,与谢逾一道走向谢蕙兰,周沣紧随其后。
几人见了,互相施礼。
在谢逾面前,谢蕙兰总得保持矜持,谢逾问什么,她乖巧的答什么,解释自己因为迷路才走到这里。
谢逾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瞅了眼小雀,小雀赶紧低头退到一边。
而此时,谢蕙兰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周沣。心想,这位拥有熟悉名字的少年,定是这本书的男主。
面如冠玉,神采飞扬,倒担得上男主定位。
女孩目光直接,旁边之人发现微妙。顾允之心生一点不解,周沣本人笑得恣意,丝毫不觉不妥,而谢逾自然生气了。
谢逾道:“我送四娘回去,允之,这边交于你照料。”
顾允之俯身,“逾兄,你放心。”
好不容易来此,谢蕙兰如何肯走。她喊:“二哥。”
谢逾冷淡的眼神朝她看去,谢蕙兰轻咳一声,说:“哪边都一样,我只赏赏荷花、听听诗,二哥不用送我过去,我还想看二哥作诗呢。”
不等谢逾回应,谢蕙兰大步朝前,看见李喆,她招招手,“李郎君,你好呀!”
瞥她一眼,李喆不咸不淡点头,端茶喝着。
谢蕙兰撇撇嘴,走到石桌旁,向另一作诗的紫衣少年简单打了招呼,拿过落款“谢二郎”的纸页,她半掀轻纱,作出品诗模样。
妹妹当众如此,谢逾只得同意谢蕙兰留下,迅速走向亭台。
落后几步的周沣笑着感慨,“谢逾兄的四妹有点别扭,如传言所说,温婉也温婉,就像强装的,不知容貌怎样。”
邻近的顾允之听到,举起折扇敲他,速度极快。周沣闭眼吐出口气,脸上露出狡猾笑意,他伸手欲抢折扇。顾允之早有所料,敏捷侧身。
两位少年身姿潇洒,在回廊间,竟你来我往,切磋起武艺。
李喆高喊:“两位要打就拿真本事打!”
紫衣少年摇头失笑,“还请李郎君嘴下留情,周沣哪经得起你激将!”
那边,周沣似听见此话,停在栏杆的双脚动了动,转而奔李喆而来。李喆措手不及,转瞬间,手中茶盏不翼而飞,他抬眼,却见周沣停靠栏杆,笑得邪气,向他摇着茶盏。
“你可愿拿出真本事?”周沣问。
乍见眼前场景,顾允之心中一凛,飞跃过去,落地后,他语重心长的说:“来此之前,你们二人均承诺于吾不会动手。现下,可不许反……”
他话未讲完,周沣与李喆几乎同时出招,跃至半空交手,桌上纸张在他们的动作间散落于地。
紫衣少年手中毛笔被李喆衣袖甩飞出去,他想接笔,一踉跄,幸得顾允之及时相扶才未摔倒。
见此,谢蕙兰克制住想要掀开帷帽的心情,赶紧护好怀中诗词退后,被谢逾一把护在身后。
谢逾道:“胡闹什么?这是你们胡闹的地方?”
看着他的身影,谢蕙兰突然觉得先前对谢逾的理解怪没意思。都是一家人,她何必比较。
顾允之神情懊恼,今日相聚由他主导,本意让周沣与李喆修复关系,哪想到这两人随便一句话都能动手。
他立刻出手阻拦。
几人过招间,只有谢蕙兰心情激动。她看明白一点,李喆与周沣之间并不和睦。
顾允之终于分开周沣与李喆,两人各自扭头站着,顾允之叹口气,“且顾及四娘在此,你们纵想打都该忍忍。”
“看你面子,我来了。”周沣歪头看顾允之,拍拍手,“但不好玩,我还是到弦音楼听曲去!”他衣袖一甩,跳下台阶。
“周沣!”顾允之忙追上去,没一会,他们身影消失在转角。
李喆轻蔑一笑,向谢逾与紫衣少年告辞,亦离去。
看了看剩下之人,谢蕙兰小声道:“我一来,他们都走了。”没得到更多信息。
“徐女士,原书男主是个花花公子。”
经此提醒,谢蕙兰问谢逾,“二哥,弦音楼是哪?我能去吗?”
顾允之等人的突兀离开已让谢逾面色不虞,听了这话,他冷冷的看谢蕙兰,道:“你说呢?”
“懂了。”这个反应足以证明谢蕙兰没猜错,弦音楼是寻花问柳之地。
一点淡淡柔光萦绕她的秀发,声调平缓,“我说得对吧,徐女士。”
谢蕙兰听了,依旧没理。
仆从收拾残局时,谢逾一行人走出回廊,遇顾允之返回。顾允之连声表达歉意,谢蕙兰注意到他面上早已没了从容,是真真切切的为难。
有时候,朋友多了,竟是一桩麻烦。
安安稳稳在芳兰馆待了半月,谢蕙兰终于再次开始她的逛街计划。连续几日,她与小雀终于逛遍东市最后两条街。
原计划里,谢蕙兰想让若婷同去游玩一次,但若婷以小雀懂武为由拒绝,还劝她少出门为宜。
西市店铺更多,种类丰富。因精力有限,谢蕙兰决定仅前往感兴趣的小店,便安排小厮事先了解再推荐。
到西市逛过两次后,谢蕙兰决定休息一日。
站在窗前,谢蕙兰拿着草籽逗弄百灵鸟闹闹。闹闹在笼中蹦蹦跳跳,极为活泼。她将草籽扔至空中,闹闹总能准确衔至口中。
谢蕙兰看得正高兴,若婷走至她身边,笑道:“姑娘,该念书了。”
“稍等啊,我再玩会。”
见谢蕙兰没有回头,若婷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姑娘,您这样懈怠,二爷该生气了。我听说,三姑娘作的诗又被广泛传诵呢,您该努力呀!”
“人各有所长,我不擅长,没办法呀!”谢蕙兰回眸一笑。
若婷抿了抿嘴,还想再劝,小雀欢欣雀跃地跑进来,“姑娘,我们明日去‘李家布庄’吧,那里的衣裳可好看啦!”
望见若婷,小雀停住身形,向她点头后,到谢蕙兰对面看她逗鸟,笑得更开怀,“闹闹越来越通灵性,都是姑娘驯得好。”
“是呀是呀!”谢蕙兰笑成眯眯眼。
她们的欢笑声却打动不了若婷,若婷皱眉道:“小雀,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听言,小雀立即站正身子,弱弱的问:“若婷姐姐,是小雀做错什么?”
“对啊,怎么啦?小雀做事不错啊,很麻利!”谢蕙兰丢着最后一粒草籽,顺便说。
若婷气结,看着主仆两一个无所谓一个呆愣,只有她心里干着急,又拿她们毫无办法。
“无事,姑娘记得读诗,奴婢下去了。”
若婷一走,小雀未免悻悻地。
笑着看闹闹吃完草籽,谢蕙兰弹了弹手指上的草屑,转身道:“近日,府中可有事发生?”
小雀摇头。
“你把诗集拿来,我看看。”
“是。”
隔日,谢蕙兰再问若婷是否愿意与她一同出去,若婷依然没应。谢蕙兰虽心中迷惑,也只好带着小雀出门。
徐澜卉的服装店主要经营现代女款服饰,偶尔会自行设计一两件古装服饰售卖,因此,她对蓁城的这类裁缝铺自带兴趣。
路上,小雀兴致勃勃介绍,“这店开了十多年,城里好多娘子们喜爱的衣衫最先出自他们这里呢。宫中娘娘、公主穿什么,店家会仿着制衣,自不敢照原样来,但类似的倒没影响。”
“嗯,那与府中绣娘相比如何?”
“自比不得啊,但对多数人来讲,能穿这些,都非常难得。”
谢蕙兰一笑,点头。
穿过一条小巷,转过弯,“李家布庄”的牌匾出现眼前。这店不大不小,外观并无特别之处,墙面浮现灰黑痕迹。
谢蕙兰刚踏上台阶,店内走出一位妇人,看见她,忙退避到边上,其后跟随一个年约十三岁的女孩。
妇人下了台阶,右转时加快步速,女孩跑着,紧紧拉住她胳膊,手指上还裹着纱布。
“婆婆,婆婆,我求您,您别辞我,我会想法子赔偿您的损失。下月,我一定不会出错,求您了,我需要这活计。”
小姑娘穿青色布衣,扎着麻花辫,不住低声哀求。
妇人脸色平淡,轻轻挥开她的手,说:“鸢子,婆婆帮你不少吧。你害婆婆被骂赔钱,婆婆只扣你月钱,你欠的我也宽限时日。你不擅女红,婆婆哪还敢留?你不如换个谋生法子。”
两弯新月眉下,女孩双眼泛红,倔强咬唇,没有哭出来。她噗通跪到地上,连连叩头,“婆婆,求您发发善心,求求您!”
谢蕙兰定在门前,听不清那边声音,她看着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