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明捋了捋胡须思索着,他本就要调职至山陕,不想在这任期末弄出什么大案,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
可这个赵回熠是三司使唐圻唐大人的人,他非逮着要查那定是唐大人的意思,这些人物个个三头六臂,他开罪不起倒是难办了。
齐谡乌眸抓着宋清明的神情,似看出他的想法。
他弯腰在侧压低了声音,眼眸中有些意味深长:“宋大人,人都是凡胎肉做,重刑之下撑不撑的住实在难说,还怎么拿口供……”
宋清明紧拧的眉骤然舒展,他手一指,示意赵回熠:“准。”
若是这妇人撑不住,可不就是大事化无了,再说刑讯是赵回熠提出来的,唐圻就算怪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谢大人。”
赵回熠转身望姜雾灯,眉一挑,笑的轻蔑又得意。
“本官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要是动了刑,吃苦头的可是你。”
齐谡站直了,垂眸间长指搬弄着另一只手上的红玉扳指,面上尽是似笑非笑的嗤意。他只觉赵回熠是个蠢货,唐圻就派这种货色跟他们齐家玩,真是无趣。
这个莫名出现的女人死在这里是最好。
当然,血不要沾染到齐家,所以他不准韩晃动手。如果她的嘴真的撬出些什么和齐家有关的,这个人自然是走不出临安,而他下一步就是动赵回熠。
总之,兵来将挡的将和水来土掩的土,他都备好了。
姜雾灯呼吸都急了,铁烙烧的滋滋作响,她觉得那块烧红的板即将要烙在自己身上,竟莫名有了幻痛。心里有害怕,但望赵回熠的模样,又觉更多的是愤怒。
按赵回熠说的她就能安全出狱吗?
绝不可能!
遥望高台上的身影,明明后来之人与赵回熠不对付,偏偏也想弄死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赵回熠见她还死倔着的模样,一股火涌在心头。当即呵斥:“来人!行刑!”
不过一刹,酷吏举着烧红的铁已至姜雾灯眼前。
她惊恐之下大喊:“我乃寿县县令独女叶徽芹,亲舅父乃山陕总督齐桓仁,你们岂敢动我?”
已经能感觉到扑至身前的高温,姜雾灯被吓得闭紧双眸,但嘴上没停:“你们不怕我舅父追责吗?”
“等等!”
最先开口的是宋清明,那酷吏闻言也不敢再动,姜雾灯感觉身前高温消失陡然清幽,才缓缓睁眼。
见那位宋大人已从高台踏下,步至她身前,面容还带着一丝恐慌。
“你说你是谁?”
看来能对付这些狗官的只能是比他位置更高的人!
姜雾灯压下疯狂跳动的心,冷静道:“民女叶徽芹,家父乃寿县县令叶闻征,不信你们可以发函至寿县问询。”
寿县县衙上下肯定都知晓她离家出走,现在只要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联系上县衙中人,她必不会命丧于此。
宋清明急急问了句:“你说你舅父是山陕总督齐桓仁齐大人?”
姜雾灯盯着宋清明,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她自小与叶徽芹一起长大,情同姊妹,她的家事姜雾灯一清二楚。
姜雾灯定神道:“家慈齐三娘子,与齐总督乃一母同胞。”
宋清明只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他即将调任山陕总督署,齐桓仁将成为他的顶头上司。
这下绑了他的亲外甥女,可怎么是好?
宋清明只是一愣,即刻示意一旁的官吏给眼前的女子松绑,他满布皱痕的老脸堆起笑容:“叶娘子,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姜雾灯的绑绳一松,不由恶狠狠的盯着宋清明:“我孤身来临安游玩,出了点状况,夜晚步至城北江旁,就被你们的人抓回来,你们临安就是这么办案的吗?我现在要即刻联系父亲大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宋清明抹了额角的汗,幸好叶娘子没说要联系舅父。
旁边众人被这情况搞得不知所措。
赵回熠听她说是齐桓仁的外甥女,脑子糊成一团浆,顿时没有了方向。
刑房高台处那幽幽身影从暗处步出显露身躯。姜雾灯注意到那人身形高大,见他乌眉入鬓,鼻似峰挺,最惹人注意的是那双瑞凤眼轻挑又深邃。天窗露出的光都似照不亮他身上的幽暗,那人紧紧盯着她,盯的姜雾灯心里古怪陡生。
他要干嘛?
齐谡步伐轻缓至姜雾灯身前,言语中尽是让姜雾灯觉得刺骨的冷意:“本官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位如此面生的表妹?”
表妹!!!什么表妹?
姜雾灯浑身的血都凝住,心头不受控的发虚,没记错的话她刚才听赵狗官称呼这人‘二爷’……
莫非,他是齐二?怎会这么巧!
宋清明见她怔神不语,想给她拿条凳的动作也僵住了,他有些疑虑问:“你不会连自家表哥,齐二公子都不认得了吧?”
姜雾灯脑子一转,赶紧伸手扒了一旁用于水刑的水缸中的水,胡乱擦拭了满布污泥的眼周,叶徽芹的眼睛和她的同为杏眼,这是她俩最像的地方。
“表哥,你说什么呢,是你不认得我了吧?你再仔细看看,上次与你相见年头有些久了,你自然觉得面生,纵使我长的和你记忆中的模样不太一样,但我的确是你表妹。”
齐家老祖宗早于十多年前身故,齐桓仁多年来于全国各地任职。叶闻征任寿县县令已达九年,这九年间叶夫人极少回京中省亲,至于这个同胞兄长她也不方便到处跑去探望。
上次齐桓仁的夫人带着两位齐衙内来寿县探望游玩还是七年前,姜雾灯有印象的很。
被水一拂,姜雾灯的面容稍稍清楚了些,她贴近了齐谡,扬起憨笑:“二表哥,七年前你和大表哥来寿县,我还带你去逛了寿县的市集,你最喜欢糖娃娃的,买了十个呢,你还记不记得这回事?”
齐谡的眸中更添疑虑。
“还有,我半夜带你去鬼庙,你从围墙上翻下来还把腿给摔折了。”
姜雾灯端看眼前人心头也疑惑,明明齐二衙内七年前不过十岁,怎么看眼前人也有二十出头了。
或许有人天生老相!
避免太过紧张,姜雾灯笑着拍拍齐谡的衣袖:“表哥什么时候来了临安当差,怎么不告知表妹一声?寿县近的很,坐几日马车就到了,我应该早些来见你的。”
众人怔怔望齐谡,没有谁注意到他双手背负时攥紧的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对宋清明道:“宋大人,我与表妹多年不见是有些面生了。”
赵回熠急了,他这也是倒霉到家,怎么随便抓个女人就是齐桓仁的外甥女?
“如若一切都是误会,就请宋大人准许下官带表妹先行回府。”
齐谡一把抓过姜雾灯,赵回熠立即制止:“等会,她说是就是吗?焉知这妇人是不是受了某人的挑唆,在这混淆视听。”
所有人都听明白赵回熠意指齐谡。
姜雾灯却觉可笑,她没有将赵回熠威胁她做假口供的事公之于众就是觉得此命案涉贩私盐,其中曲折关系重大,她不想从牢里出去又被人盯上,不说出来也就不沾身。
这个赵狗官倒还咄咄逼人上了!
姜雾灯神色从容:“赵大人,你不信我倒不要紧,但不能不信我表哥。你意指我表哥挑唆我吗?此案重大,你可有什么凭证?如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叶徽芹就算告到御前也定要为表哥申冤。”
“你……”
齐谡定在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女子身上的眼神不由又多了几分,一抹勾笑在他面容转眼即逝。
眼看两方僵持不下,齐谡眼眸一转对宋清明道:“宋大人,要不就请临安府衙向寿县发函问询,也算有个凭证。”
他看向赵回熠,问:“在此之前齐某便先将表妹接回齐府,不知赵使觉得可妥?”
言罢,不待众人张言便拉着姜雾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