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友 第11章 第11章

唐叔上前死死攥住那人的车手把，几乎用全身的力气哭喊出：“到底谁死了？！”

对方明显吓了一跳，皱眉瞪着唐叔，下一秒，急躁的情绪稍微有所缓和：“一个小伙儿，应该不到二十。”

唐叔原地踉跄一下，他圆睁胀红的双眼，忽然揪住男人的衣袖，胸口沉重地起伏：“人在哪儿……？”

“在……山边礁石那块儿。”男人用另一只手指了方向，“今早刚发现的——”

没等这人说完，唐叔忽地放开他，斜斜地直向那个方向奔去。可刚跑没两步，就莫名被绊倒脸朝地摔了下去。他懵僵几秒钟，随即双手用力撑地滚爬着起来，继续拼命奔跑。

几个人包括骑摩托的男人都看愣了。唐晓颖最先反应过来，她抹了一把眼泪，也默默跟着唐叔往礁石的位置跑。

男人重新发动摩托车，有点好事地问魏清她们：“这老头的家里有人没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卢绾秋跟他简单道了谢，便拉着魏清去追唐叔他们。

他们一众人先后到达礁石边的浅滩。那里已经围了五六个人，中间的地上放有一具用衣服掩了面容的尸体。

唐叔的腿脚早已不听使唤，他的嘴角及干瘪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唐晓颖和卢绾秋一边一人搀扶着他，仅走了两步，唐叔猛地往回使劲，差一点把唐晓颖拽倒。

恢复身形后，唐晓颖面向脸色煞白的唐叔，道：“爸，您先待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唐叔木讷地点点头，死灰般的眼神中似有对女儿的不忍。

唐晓颖有些僵硬地转身，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围观的人们听到脚步声，两秒钟的判断后，自动给她让出一条可以通过的缝隙。

——像命运的大门突然被打开，接受结果的时间到了。

从身高和体型上判断，这人和唐晓东有九分相像。他的肚子鼓胀，摊开的大手上面泛着瘆人的白，短裤的边角还在不时地滴水。

没有任何声响，可每一滴水都好似铅坠一般穿透人心。唐晓颖陡然弯下腰开始干呕，她摆动另一只手，呜咽声中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

一只手抚过来，轻轻替她拍着背，魏清的声音异常柔软：“你先缓一缓，我去看，你确认一下。”

话音一落，魏清几步来到尸首前，犹疑一秒钟，而后掀开了那件已被浸湿的衣服。

那是一张很安详的面容，充水的肿胀下略微能分辨出五官。

魏清让出身位，面色凝重地看向唐晓颖。唐晓颖身体前倾探出头来，快速地扫视之后，她猝然转过头和唐叔混浊的目光相汇，两行眼泪顺脸直下，紧绷的嘴唇终于冲破之前的无形重压：“爸，不是晓东！”

唐叔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跟跄上前确认，不受控制地自言自语：“不是晓东，不是晓东……”

父女俩退出人群外，一起瘫坐在地上，依旧有所克制地低声哭泣。

魏清轻柔地把衣服重新盖上，很小的声音：“安息吧。”

她走出来时，发现卢绾秋正怔怔地注视着自己，好像看出了神，连她幅度较小的抬手示意都没察觉。

魏清转而俯身蹲下，安慰唐叔父女：“我们要不先去车上休息一下，一会儿再去这几户人家打听打听消息？”

“好。”唐晓颖快速揉搓两下脸，在魏清的帮忙下站起，然后拉着唐叔缓慢往回走。

卢绾秋还呆在原地，好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看着一切发生。快到她身边时，魏清在她视线的正前方用力挥了挥手，她的眼瞳终于聚焦，有点无措地四下张望。

就在这时，一道有点憨重的嗓音从人群中响起：“大哥，我饿了！回家吃饭啊！”

“又饿了？这才刚吃完多长时间！”另一个中年男声显得极不耐烦。

“我饿了！我……”

一声闷响。

中年男人猛力捶他后背一拳，他就再也不敢喊饿了。

唐叔父女在几秒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地冲了过去，扒拉开旁边的人，来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跟前。

唐叔握紧他的一只胳膊，左瞧瞧右看看，又摸了摸他黝黑的脸蛋，一直暗浊的双眼像被点燃一样闪着灼光。

“晓东！真的是你！”唐晓颖握住男孩的另一只手，激动地大喊。

男孩仿佛被吓到了，用力挣脱两人的手，目光无措地看向旁边的中年男人，声音厚沉又带有求助：“大哥！这些人……”

所有人不由自主把焦点转移到这位“大哥”身上，还没看到个大概，他已经拔腿跑掉了。

周围寂静无声，众人一脸惊愕。

“小矮个……大光头……”魏清凝望那人跑远的方向低声说着，眼神一凛，近乎和卢绾秋同时喊出：“是他——”

卢绾秋一个箭步冲出去，魏清紧随其后。追了没多久，大光头窜进陡坡里的一处灌木丛，很快摩托车引擎声响起，他的人影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绾秋和魏清在灌木丛边驻足不前。

“追吗？”魏清问。

卢绾秋观察了一下地形，又思考片刻，道：“这小子应该熟悉地形，找起来难度不小。”

“那就这么算了？”魏清认同她的想法，但一想到唐叔她们为此受的苦，又心有不甘。

“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卢绾秋的声音平静，一只手把玩着指尖触及的一片叶子，“不急于这一时，先安顿好唐叔他们再说。”

那是解释不清的一种感觉，魏清仿佛可以预见未来，看到卢绾秋抓到大光头的一幕。

“好。”她轻轻回道。

返回的途中，她们遇到了唐叔一家。这家每个人的情绪各有不同，唐叔急躁，唐晓东不情不愿，唐晓颖则略显愁容又偶尔透露出短暂的愉悦。

他们推搡着上了车，卢绾秋跟过去，凑到唐晓颖的一边说了几句话后，便来到魏清面前，微微挑了挑眉，道：“清姐姐，坐过车斗吗？”

“没坐过。”魏清如实回答。

卢绾秋似有得意地笑了笑：“一会儿试试？”

“试试就试试。”说完，魏清三步并作两步，脚踩轮胎一个发力，爬进了车斗。她回头，面容轻松地舒展开，语调明快：“等你。”

“我……”卢绾秋仰望她，蔚蓝的天空变成背景，和煦的微风为她伴奏。她笑了——那笑容似雨后的娇嫩花苞，在艳阳下一点一点开放。

“我去去就回。”卢绾秋跑着离开了。

她去到看热闹的几个人那里，和他们攀谈起来，好像留了联系方式，又匆匆嘱咐几句，这才急急折返回来。

回到皮卡车这边时，魏清已经靠着驾驶室坐好。

卢绾秋双手把住车斗边，没怎么费力跃进斗内。她去到驾驶室的一边，拍了拍窗户玻璃，唐晓颖回头与她对视。下一秒，车子轰隆启动。

卢绾秋坐下，和魏清的距离意外的近，手肘一直擦着对方的胳膊而落。车子的颠簸，又将两人往一起聚了聚。

她们任由如此，没有做任何调整。

皮卡车爬完陡坡，回到环海公路上。车子行驶得很平稳，远处的海面暗蓝，上空阴云笼罩。

“快下雨了。”魏清说。

卢绾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淡淡道：“嗯。”

“为什么坐车斗？”魏清盘上头发，侧过脸来看她。

疾风鞭策发丝拍打卢绾秋的脸，她任凭它们胡乱纷飞，眯缝着眼看向远方：“让他们一家人好好聚聚吧。”

魏清没能收回目光，这人的脸散发出魔力，白白嫩嫩中带有隐约的侠骨柔情。

她拉开背包的外层，从里面取出几个发圈，在卢绾秋的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她的头发。

卢绾秋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微笑地点头。

魏清让她背过去，她便乖乖照做。

她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很累，整个人懒洋洋的。

魏清的动作轻柔，用手指捋顺她的头发，再拢住头发扎发圈。头发有点散，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多扎了几个。

一番操作之后，卢绾秋的碎发成功被禁锢。

五颜六色的发圈在头上规律的分布，显得她——特别幼稚可爱。

当她重新坐正，摆出之前的认真表情凝望前方时，有种小孩子强装大人的错觉。

——其实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是个大人了。

魏清忍住捏她脸的冲动，只诚恳地评价一句：“绝了！”

卢绾秋的身体僵直，严肃的神情微动，而后唇角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谢谢！”

魏清终是情不自禁地上手了：“哎呦，真可爱！”

“清姐姐，你——”卢绾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魏清见好就收，若无其事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怀疑刚刚的一幕只是个幻觉。

皮卡车过了高速关卡，开始疾驰。

魏清竖直向上伸开双臂，感受风的阻力。

乌云一路相随，驾驶室内不时传出吵闹声。世界变成幻影飞掠，混杂声中旁边人的呼吸声却犹在耳边。

此刻，唯一真实的存在，只有她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