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半,县城陷入沉睡。
月光照不亮地面,路灯绰绰将周围方寸染成橘黄,所有物体在这种黑暗中失去轮廓。
野狗在路边垃圾堆里闻闻嗅嗅,这时从黑暗的小路里传来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野狗顿时夹起尾巴化作一团黑影穿过马路,很快消失在另一侧的黑暗里。
野狗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将夜显得更加静谧。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巷口走出。光线不佳,温予看不清脸孔,这个点过来的,十有**应该是面面和她那位中风的哥哥。
温予往前迎了几步,手拉紧肩上披着的薄毯,求人嘴软,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你好,你就是面面的哥哥吧,不好意思大晚上麻烦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是他?
段凌西满脸不情不愿地被面面拽着,就差把‘被迫营业’四个字刻在脸上。
段凌然拽着段凌西,“温予姐姐,这就是我哥哥,他是专业的,保准今晚就给你修好。”
得益于这不可言说的巧合,温予笑吟吟地看向段凌西。
她‘恍然’地啊了声,“面面的哥哥啊,你好啊。”
女人眼睛弯起,她肩上披了一件柔粉色的羊绒毯,身上穿着杏仁色的居家服,黑色长发耷在胸前。
路灯细碎的光被她的眸子弯成一片盈盈散璀,狡黠得像段凌西高中时在动物园看到的那只把同伴尾巴垫在爪下的狐狸。
尤其她鼻梁右侧有一粒红色的小痣,简直跟那只讨厌的狐狸一模一样。
段凌西眼角抽搐,咬着烟面无表情路过温予。
那只握着工具箱的手,筋骨虬起,攥得生白。
女人身上香甜的味道若有如无地萦在段凌西身后,勾着他心里那点无名火蹭蹭往外冒,尤其见了她刚才那愉悦的表情,他巴不得穿越回二十分钟之前,把心软松口的自己一巴掌拍死在阳台。
他迈着大步,猛然停下,回头看着温予,“带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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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水管因老化产生爆裂,其中一截还被人硬生生拆了下来,简直惨不忍睹。
段凌西打开工具箱,发现里面少带了一个型号的钳子,转头道:“钳子你家——”
身后哪还跟着什么人,整个卫生间就剩他一个。他伸出半个脑袋往外看,某人正从零食柜里拿奶茶和饼干出来,一副要开茶话会的样子。
倒是很心安理得留他一个人在这修她留下来的烂摊子。
段凌西不爽地用螺丝刀敲了下门框。
声音吸引沙发上越聊越投机的两个人。
段凌西:“喂,钳子有没有?”
温予:“在玄关柜子里。”她好心加了句,“第二层。”
段凌西气乐了,不爽地用螺丝刀柄指指自己,“我去拿啊?”
男人口吻不善,看样子下一秒就要把螺丝刀丢在自己脸上。
温予只得起身,心里想着以前家里的维修工人都是自带工具,也没见哪个还要别人递工具的,她找到家里仅有的一把钳子,递给段凌西。
后者忽视妹妹让他客气点的口型威胁,头不抬地用钳子拆接口。
男人的夹克外套随便地系在腰上,袖子系结的同时也将他的腰箍得更窄。双臂线条有力,用力时会鼓起遒劲的肌肉形状。如果忽略脾气不看,眼下的男人还挺,顺眼的。
像个勤勤恳恳的修理小工。
就在温予对他印象开始转好时,男人没好气道:“让让,挡光了。”
“……”忽略不了脾气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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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水管没用上多少时间,段凌西收好工具箱,起身。
“开水闸试一下。”
温予照做,只听水流急切迅速地在管道中游走,不一会儿湍急的自来水就从水龙头里冒了出来。
这几天她都是用矿泉水烧热擦身体,今晚终于能洗一个好澡,她心情很美丽地说了句:“谢谢。”
笑得也像那只狐狸。
段凌西嘴角一抽,拎着工具箱走到门口,冲里面吃饼干的段凌然说:“走了。”
“这么快。”段凌然把最后一口巧克力奶油饼干塞进嘴里,然后用袖子迅速把桌上不小心掉落的饼干渣擦干净,小跑到门口,很不舍地冲温予说,“温予姐姐,那我们就走啦。”
“面面,今天非常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温予说到大麻烦三个字时,笑吟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脸色发臭的段凌西。
段凌然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后脑手被人抄手打了一巴掌。
“傻笑什么,作业写完了么?走了。”段凌西黑着脸先一步离开。
“……”段凌然飞速地冲自己哥哥翻了个白眼,然后悄悄对温予说,“温予姐姐,我、我看到石蒜花的样子了,非常漂亮的一朵花,谢、谢谢你。”
小姑娘杏眸亮晶晶的,腼腆又羞涩地说完以后,被人拎着帽子强行带走。
温予的鞋尖被翘起的地板革绊了一下,她眼珠一转,说道:“面面,我房间里的地板革也打算重新铺一下。到时候在市场找不到合适的人的话,可不可以麻烦你哥哥再帮忙铺一下?我可以按照市场价付费的。”
段凌然立马点头,“当然没问题了,我哥哥是专业的,对吧?”
段凌西脚步停下,看向温予的眼底撒了一层稀薄冷意。
温予:“面面哥哥,我一定能在市场找到帮我铺地板革的工人吧?”
看你还敢不敢再威胁别人不接我的活。
段凌西犬齿紧咬,森然一笑,“当然能。”
“那就好。”温予回以温和的笑,拿起玄关方才装好的牛皮纸袋递给段凌然,“面面,刚才看你很喜欢巧克力口味的饼干,给你拿了点,回去吃。”
段凌然很少受到其他人的好意,她受宠若惊接到手里,眼眶悄悄红了,赶紧垂下脑袋,随后重重地点头。
兄妹二人从单元楼出来,段凌然宝贝地捧着纸袋,拎起衣领放到鼻子下面轻轻嗅了一下,“哥,温予姐姐家里好香啊。”
“厕所清新剂。”段凌西心不在焉回道。
“才不是。”段凌然说,“是很甜的花香味。才呆了一会儿我的衣服都被染香了,真好闻。”
段凌西垂眸沉默地盯着被攻略成功的妹妹,工具箱往她手里一塞。
“你先回,我落了东西。”
“我等你一会儿就好了啊,你落了什么。”
不等人说完,段凌西已经转头返回,不多时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单元楼里。
段凌然不觉有异,站在原地等段凌西取东西回来,等待间隙,她打开纸袋,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微微一愣。
巧克力饼干装了大半个袋子,下面是四只硕大圆润的橙子。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袋子这么沉。
一张粉色百鸟格便签夹在两只橙子之间,段凌然拿出一看,上头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面面,听说补充维生素对预防面瘫很有效,这四只橙子带回去给你哥吃。我觉得他面瘫有点严重,嘴角抽了好几次。」
所以她的短信是发出去了?
段凌然做贼心虚地把便签纸塞到自己兜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要是让她哥知道,肯定把她撕了。
另一边,温予换上睡衣,打算洗一个热水澡,房门被忽然敲响。
笃笃笃。
短促急切。
她披上羊绒薄毯,打开门。段凌西一脸阴郁地站在门外。
“你落东西了?”
男人的视线宛若淬寒的铁链,将温予一点点缠起来。温予察觉危险,顿时要关门,下一秒门沿背男人薄瘦的手掌狠狠扣住,他迈过门槛。
温予警惕后退。
刚才自己趁面面在的时候逼他不许再给自己下绊子,他现在是过来报复的?
“你想做什么?”
段凌西没回答,反手将门关上,哐地一声巨响在宁静的夜晚尤其明显,直直地砸进温予心里。
她心脏一颤,脑子里顿时冒出诸如社会闲散人员入室盗窃,劫财劫色,自己的尸体在半个月后被邻居发现的画面和新闻标题。
她身上穿着一件杏色吊带缎面长裙,肩上披着薄毯,此时她的手抓紧薄毯,不让自己的肌肤接触到一分外界的空气,即便如此她的身体在段凌西阴冷的视线下仍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温予,是叫这个名吧?”段凌西说。
温予谨慎后退,点头。
段凌西慢慢、步步逼近,直到将人逼到墙角。
他垂下眼睫,饶有兴味地看着温予脸上浮现出五颜六色的表情,方才的得意和狡黠此刻都被恐惧占满。
他满意地挑眉,压低声音,“能让我妹替你开口,算你有手段,你赢了。”
男人身上的皂香味灌入温予鼻腔。她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离我妹远点。”段凌西居高临下,凌厉的眉眼蔓延出锋利毫不掩饰的威胁感,“小然心思单纯,别人稍微示点好就掏心掏肺,傻了吧唧连别有用心都看不出来,她玩不过你。”
“听明白了么?”
温予:“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接近她?就为了让你修水管?”
段凌西神情淡漠地收回视线,“不是么?”
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
温予荒唐地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嗯。”段凌西无所谓地嗯了声,抖出根烟咬在齿间,打火机在手指里转来转去,没点燃,“单纯不想让我妹跟你混在一块,有问题么?”
他那双狭长微挑的眼眸泛着冬日清晨薄雾般的冷峭。
呼吸到肺腑里,能割出一道生冷的痛意。
温予气得胸膛起伏,她猛地将人推开,肩膀上的薄毯随之滑落。她向来怕冷,肌肤触碰空气,起了一层淡淡的冷颤。
“没问题,可以。”
“我在这破地也呆不了多久,所以您大可放心!”
温予手指门外,“现在,我要休息了,请您离开,立刻。”
段凌西视线冷漫地从女人杏色长裙上移走,他开门离开。
在楼道点了一根烟,宝石红亮起一瞬,吐息间白雾升起,很快被男人高挺的身材拨散,融进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温予气到浑身发抖,她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指责。
以前她因为家境还不错,身边从没有像段凌西这么不讲道理的混蛋,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她捡起薄毯,脚底起翘的皮革凑近能闻到发霉的味道,要从里烂到外了。
无论她喷了多少香水,屋子里始终有一股淡淡的腐霉味,是这座城市的味道。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温予将薄毯丢入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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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然等了足足十分钟,才瞧见自家哥哥吊儿郎当走过来,一走近她就忍不住揪住帽子两边掩在鼻下。
“又抽烟!”
“小屁孩别瞎管。”
“那谁能管?秋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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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