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清身穿西装,停好车正从车库里出来,黑色的布料包裹出修长的双腿。
他转身跨出几步,抬眼看见辛与和云省。
“南清哥哥。”辛与挥手跑了几步。
路南清打量几眼辛与:“小与,长高了。”
“是吗?这几天好多人都这么说。”
云省落后几米,走近后颔首道:“南清哥。”
路南清问他:“这段日子竞赛还忙吗?”
“还好,能应付得来。”
边说着,他们一起往礼堂那边走。
“南清哥,最近身体还好吗?”云省问。
“恢复得很好了……”突然,路南清停下脚步,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久久没有说话。
辛与和云省走出几步后诧异地回头。
路南清呆愣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
四周枫叶火红,银杏树金黄,只有寥寥几棵常青的松树依旧青葱挺拔。
蓝色衬衫勾勒出瘦削的脊背,青年文竹似地静默在这片深绿下,琥珀色的眼睛低垂,盛着惯有的含蓄斯文。
季听礼……
他站在许引习身旁,安静地陪她和宋泠讲话。
路南清的心脏重重颤抖了一下。
这样的季听礼他从前见过许多次,却不知再见会是这样恍如隔世般的怀念。
他艰难地撇开视线,看着云省说:“没事,我们走吧。”
宋泠举着手机:“你们看啊,我家小孙子这身体,每次我抱他都觉得沉甸甸的。”
许引习:“我小女儿的米芽也这么大啦,只可惜不在身边。”
听见脚步声,许引习一回头看见他们,和蔼地喊道:“南清,来啦?”
季听礼忽然条件反射般跟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手,眼神转向地面,遮掩住情绪。
宋泠上前迎住路南清:“南清,真是好久不见。毕业后去了哪里,怎么突然和我们断了联系啊?”
季听礼松开的手又倏地收紧,控制不住地看向路南清那边。
路南清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察觉到目光呆呆地偏头回望向季听礼。
两人视线相撞,一瞬间又都默契地收回。
许引习慈爱地笑起来,插话道:“先不说这些,咱们不是说要找个地方吃饭吗,快走吧?”
顺着鹅卵石小径,穿过一大片梧桐树林,六人来到一家校内的浙菜馆。据说店长是N大校友,他在大二的时候开始经营这家店,店面越做越大,如今已经二十多年。
尽管现在在校外做了其他企业,他也一直没有撤去这间店铺。
宋泠点好菜给他们看,许引习又特意添了一道板栗南瓜汤。
等菜的间隙里,宋泠和许引习商量下午去哪个地方喝茶,哪里顺便好去逛街,商量好了又拉着学生聊天。
刚才路南清最后一个进来,许引习一指季听礼旁边的空位,半推着他坐下。
此刻两人正襟危坐,其他人相谈甚欢,只有他们这里沉默着不说话。
宋泠眼神在路南清和季听礼身上流转片刻,故作好奇道:“南清啊,听说你在N大附近的一家企业工作,是打算定居到这里啦?”
许引习抿了一口花茶,不着痕迹地看向季听礼。
路南清很快回答:“是的宋老师,我这最近在装修房子,以后会一直留在在这座城市生活。”
宋泠佯装了然,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打算在这里定居呢,是因为在这里有了恋人吗?”
路南清身体突然一僵:“没有老师,我……还单身。”
许引习清晰地瞧见,一旁的季听礼无声呼了口气,她假装不经意道:“那要赶紧啊,唉听礼你呢?”
话题突然抛给他,季听礼平静地浅笑道:“老师,我也是。”
菜品很快被端上来占满圆桌。
侍应生站在季听礼身边盛汤。
浓郁的南瓜汤香气四溢,季听礼起身将盛满汤的小碗就近递给身边的其他人。
侍应生盛够五碗汤,越过季听礼就要去拿路南清的。
季听礼温和地拦住他:“不用了,他不喝……”
说到这里,季听礼顿觉失言。
路南清礼貌地从侍应生手里接过汤勺:“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余光里,路南清面色如常地饮尽半碗南瓜汤,仍觉不够,又倾身添了一小碗。
季听礼无措地蜷了蜷手指,喉咙里像含了块坚冰,顺着热汤“咚”地砸到心脏里。
午饭结束,许引习宋泠去逛街,辛与云省回家。
告别他们,转眼这里只剩下路南清和季听礼。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动。
午后阳光充足,校园里寂静无声。
偶尔窜出几只野猫,柔软地叫几声就跑掉。
气氛僵持不下,季听礼抬脚要走:“我先走了。”
“等等……”路南清一着急握住他纤弱的手臂,两人眼神相触的刹那又茫然地松开手指。
他手指擦过裤缝,慌张间抬眼看见远处的咖啡店。
季听礼停在一米外的地方,垂下眼睑道:“还有事吗?”
路南清定定地看着他:“有空去咖啡店坐一坐吗?”
挂在门口的风铃叮当地响,季听礼环顾四周,久违的感觉漫上心头。
很久没来这里,这家店还是和从前的装饰,恰如它的名字——拭往,让人心头一涩。
玻璃窗外映着清澈湛蓝的天空,树梢上一对麻雀稚拙地啁啾,蹦跳着相互靠近,缩着毛茸茸的脖子紧紧挨着。
时间恍惚是三年前初雪的那天……
他在这棵纯白的、躲着麻雀和松鼠的大树下,虔诚地踮脚为路南清印下一吻。
他依稀记得,那个冬天没有寒冷,之后却好像冰冷了一千多个日夜。
熟悉的咖啡香气拨动心弦,季听礼出神道:“这里一直没变。”
他浅啜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蔓延至全身。
季听礼无奈地皱眉摇摇头,谁让自己选这杯。
路南清眼神微沉,深深地盯着他,就要把对方看穿。
他的声音喑哑又急切:“你也是,你也一直没变。”
季听礼敛回视线,咖啡的苦涩未消,他在这道直白的目光下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
半晌,季听礼回望向对面的人,眼神温柔,说出的话却狠心。
他轻语:“南清,那天为什么在车里待到很晚才走?”
“……”
有什么东西好像“砰”地碎了,难言的情愫霎时倾泻而出,空气骤然变稀薄,就要快不能呼吸。
路南清起身,不顾一切地越过桌子半蹲在他身下。
他紧紧攥住对方的手腕,语气近乎恳求:“你说呢……听礼?”
云省走在小路上听电话,辛与独自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他的影子,乐此不疲。
深秋,金黄火红的树叶铺在地面上,被行人踏出闷响。
风吹过,勉强搭在树梢上的叶子便飘落头顶,同行一程。
辛与很喜欢这样的季节。
天气即将转凉的每个秋天,都是他生命里最热闹的时候。
他与云省相熟,也正是这个时节。
那年的雨经常下得很大,也总是突如其来,夜里闪电划破天际,雷声闷响。
11岁的云省准备出门去市图书馆,而辛与窝在被子里,头发汗湿在额头,脸色酡红,喉咙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正睡得香甜。
许引习午休后刚刚离开,第二天才回来,家里只有他们。
那时两人之间尚且生疏,云省不知该喊醒他,还是这样留他一个人。
踌躇片刻,他坐在地毯上,一边翻着书页一边耐心等他。
半小时过去,辛与还是没有醒来,而云省因为和管理员的约定不得不尽快出门,犹豫片刻独自离开。
下午五点,他准时回家,出人意料的是,屋子里没有辛与。
天空阴郁,暴雨如注般倾泻,洪涝随时可能发生。
他焦急地跑出门,打着伞去邻居家问,终于在返回家时,看见了不知何时躲进花园里的辛与。
辛与抱着手臂,缩在木桌旁。午休时的短袖被打湿,柔软的头发因为雨水粘在一起。
辛与看见他,眼神微亮,冲过来抱住他,小声地抽泣。
“哥哥,我找了你好久,你去哪了?”
“我以为你也走了……”
醒来时,偌大的房子里寂静又空旷,只剩他一个人。
像是真的被遗落般,他慌张给外婆和小姨拨去电话,又在阵阵冰冷的忙音中不安地跑出去,最后因为下雨没带钥匙躲在这里。
云省感受着胸前的温热,放下手中的伞,腾出双手环住他。
雨天里,辛与的身躯依旧温暖,仿佛一团热源。
“……我没走,对不起小与。”他低声说道。
云省带他去清洗,换上干净温暖的衣服,吹干湿发。
家里的阿姨过来,帮他们做好晚饭便离开,房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晚上,深蓝色的天空中浮现月亮的虚影。
“小省哥哥……”
辛与小心地推开门,从缝隙里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看起来没有精神。
云省坐在桌前回头,嘴唇轻轻抿起,起身拉开门,让他从外面进来。
“怎么了?”他看着辛与的眼睛。
“我……”辛与揪起袖口,脸上是不正常的绯红。
“小省哥哥,我生病了……”他抬手用手背轻碰额头,“这里很烫。”
是发烧了?
云省俯身,也将自己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真的很烫。
下午淋雨的缘故吗?
云省道:“去医院吧?”
辛与脸色微变,低下头小声抗议:“不想去医院。”
“会更严重的……”云省微顿,他抬眼看向窗外。
暴雨连绵,没有停下的趋势。
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出门。
半晌,他无奈妥协,拿来家里的药箱。
“盖好被子,我打电话告诉外婆。”说着,他就要往门外走。
“不要……”
辛与有点着急地从被窝里伸出手,他拽住云省:“小省哥哥,可以不要告诉外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