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
陈阳起了个大早,去宋太贵妃那里去请安。
进内宫的时候,恰好见到几个位分低的嫔妃笑语盈盈地从内里出来了。
宋太贵妃起的早,如今正在用早膳,见陈阳来了,忙让她一起坐了。
“母妃,孩儿刚瞧见几位娘娘笑着便出去了,可是听了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宋太贵妃吃好了,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道:“还能因为什么事,自然是蓝大将军府上的趣事。你那小姑子,薛宁婧嫁到蓝府整七日了二人都未曾圆房之事你可听说。”
陈阳低下眉眼,掩了神情道:“孩儿也曾听说一二。”
“现在京城谁不在议论此事,成亲那一日以死相逼不肯洞房,成亲这些日子了,竟没跟自己夫君说上一句话,倒是个犟种。”
说着,瞧见陈阳面上的担忧之色,复又道:“且不说这个了,阳儿最近身子可还利索?”宋太贵妃压低了声音道,“有孕的事,万不可跟任何人说。”
“孩儿知道。”
宋太贵妃直起身子道:“知道便好,也是难为你了,驸马新亡,你又带着身孕,母妃瞧着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阳儿,你要想开啊,虽说你驸马没了,你也该保重自己。薛家没福,偏胆子不小,阳儿你也莫太当回事,且忍上一年,母妃就让皇帝再给你物色一个新的驸马。”
陈阳跪下道:“母妃说笑了,孩儿倒不敢在想驸马之事,只是这孩子实在是让孩儿害怕,孩子一心想留下这个孩子,还望母妃能指点一二,孩子如今该如何是好,此事万不能让皇兄知道,否则这孩子必定是保不住的。”
宋太贵妃道:“哎呀,阳儿快些起来,我跟你母亲亲如姐妹,自然是要照拂你。你放心,母妃都想好了,再过上一个月,等薛家的事慢慢平了,母妃就去跟皇帝说你心绪不安,让他准许你去行宫将养,如此先躲上一年,等孩子平安生下来或是送到尼姑庵里偷偷养着,或是使个障眼法,着人将孩子从外面带进来一遭,就说是养的别家的孩子,日后收个义子,也能遮掩过去。”
说着将陈阳拉起来,陈阳有了主意,心里多少安稳了一些,二人你来我往母慈女孝了好一会,陈阳才告辞离了俸露宫。
这几日忧心忡忡地不仅是陈阳,除了成日里沉默不语除了练功几乎没有任何动作的蓝玉,
连带皇帝在内,其他人无一例外都是愁眉不展的。
皇帝有些不高兴,他满以为薛宁婧和蓝玉已经有了灭门之仇,再加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有意的挑拨和刺激,薛宁婧一定会有些动作。
最次便是一抹脖子死了,这样虽然不能立时除了蓝玉,至少可以让他的名声更差一些,这样树敌自然也会更多,若是薛宁婧争气一点,死之前将蓝玉一起带走了,自是皆大欢喜。
然而薛宁婧只是洞房的时候闹了一出,而后二人便都按兵不动了,这算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计划到了这一步,难不成真的就放蓝玉安然无恙?
武将武将,真是麻烦,太弱了打不了仗,太强了又让人时刻担忧他会不会就反了,薛家不就是个例子吗?
皇帝复又坐以待毙了半个月,眼看蓝玉的婚假要到时候了,蓝大将军府上还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皇帝更生气了,一生气又往蓝府安插了几个眼线,如今更好了,连蓝玉和薛宁婧什么时候如厕都能监视的清清楚楚了。
皇帝苦等了一个月,终觉得烦了,蓝玉大婚一个月后宫里下了道圣旨,次日天气不错,特命蓝玉夫妇进宫请安。
入宫的程序极为繁琐,光是搜身就三遭,头一遭是进正门的时候,第二遭是进中门的时候,
最后一遭是入殿之前,薛宁婧很小的时候在皇家家宴上跟随父亲进过宫,大约记得没有这么繁琐,那时候还能坐小轿子,一路坐到殿前。
“日前我们上朝都是这样的,小时候听你说入宫可以坐小轿子,我都信了,头次来的时候,巴巴等上半天呢,后来听说,坐轿子这种殊荣连皇亲都没有,先皇独独赐给了薛家。”
蓝玉忽地冷不丁开口,倒让薛宁婧不怎么适应,二人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说话了,她瞧了蓝玉一眼,没有答话。
蓝玉今日被叫来谢赐婚之恩的,皇帝每年都赐这么多婚,其实不需要每个人这么谢,日常皇帝不说话就算了,但是这一次是皇帝钦点的。
薛宁婧不能进正殿,君不见臣妻,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蓝玉自己去面圣,薛宁婧则被引到了后宫,皇后召见。
薛宁婧认识这皇后,她是皇帝亲姑姑尤安长公主的长女,尤安长公主嫁给了当年的状元,如今的吏部尚书陈柏,算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了。
只是后来尤安公主多年未孕,陈柏亦是不敢娶,膝下寂寞近十年才生如今的皇后陈文宝,按辈分,皇帝要叫她一声表姐,小阳王也这么叫。
陈皇后在闺中待了多年不敢嫁,只因为宫里曾来人放出过消息,陈皇后是先皇选定的可以位主中宫之人,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不娶,她就不能嫁。
只是陈皇后本来就比太子大上了三岁,太子又迟迟不肯迎娶太子妃,硬是将陈皇后耗到了年近三十,一年前,三年国丧期满,宫里才算有了消息。
宝姐姐苦等多年终于接到了圣旨,抹了几滴眼泪倒有些迷茫,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到底是迎娶的圣旨,还是放她自由的密旨,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必须马上出嫁了。
薛宁婧听得她今日要见的人是陈皇后,心中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依旧提着小心悄无声息地进殿,行礼,待到皇后将众人摒退了下去,她才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
陈皇后坐在纱帐之后,声音有些颤抖:“快快起来,婧儿。来我这。”
这声婧儿给了薛宁婧安心,她快走了几步,走到帐前,也不敢再靠近了,只立在哪里,陈皇后伸出一只手来,薛宁婧忙抓住,哽咽着道:“宝姐姐。”
“哎、哎……”
陈皇后惶惶地哭着,小心地抹着眼泪:“本宫自昨日得到你要来的消息就一直等着,又不敢让别人瞧出来,躲在被子里悄悄抹眼泪,也不敢哭久了,就怕皇上瞧见了要怪罪。一别一年,婧儿,你怎的就到了这个地步。”
薛宁婧的话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跟陈皇后有幸有过三年的密交,陈皇后自小就被宫里那道圣旨束缚住了,小小的姑娘,必定要端上皇后的架子。
这皇后,成不成的都两说,然而,成与不成,她都摆脱不了自己要像个皇后的命了,皇后是谁,后宫第一泥菩萨。
陈皇后从那时候开始就断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任何时候都要稳当当的,哭不得笑不得,宫外的姐妹自是不能有了,爹娘也不是爹娘了,亲弟弟都成了外男,再没有说话的人,憋的狠了,也只敢在被子里咬手绢。
人都快被逼疯了,好在,有几门亲戚,还是可以走走,这其中,就有小阳王李郢楼。
薛宁婧跟着李郢楼去过几次陈家,李郢楼打着给长公主请安的名义,每次只能稍坐片刻,宝姐姐是肯定见不到的,好在他是有妻室的人,妻室可以去听表姐训话。
薛宁婧就成了陈皇后唯一可以见见面说说话的人了。
薛宁婧见识多,武将出身,家里管的宽松,走南闯北哪里都敢去,也多亏了她,隔上个月余,去陈皇后闺房里跪上个半柱香的时间,给陈皇后多少讲讲外面的新鲜事儿。
陈皇后见着薛宁婧,觉得难受极了,大概是笼中太过物伤其类,她以前多喜欢这个女孩子啊,她活的这么开心和潇洒,新嫁一年,就掌管了阳王府大大小小所有的事。
薛宁婧也觉得烦,但是老太妃给了她这么重的活计,也给了她自由,她来来往往回娘家也好,这是亲戚应酬,兵器铺子练武场自由来回也好,这是购置家什,筹划家宅安防,哪怕她要买酒楼做生意,这都是为了家中的银钱着急,这样美的日子,竟然如此的转瞬即逝。
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家破人亡,自己亦是下堂妇,被逼嫁给仇人。
陈皇后想可怜她,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可怜,只得捡了几句她觉得重要的,没头没尾地说道:“郢儿这小子,本宫明明之前瞧着他算是个人才,也稳重有品行,怎的现在……”
薛宁婧知道陈皇后是在说李郢楼休她一事,原来此事中间的内情本不应该跟任何人说,但是薛宁婧心中不想陈皇后对李郢楼有误解,便解释道:“不怪师父,是我求的,薛家事大,总不能拖着阳王府一起遭殃……”
陈皇后忙掩住了薛宁婧的嘴,惶惶道:“不必多说不必多说……”
薛宁婧明白过来几这是在皇宫,怕是比在蓝玉府上暗线更多,忙闭了嘴。
陈皇后拉着薛宁婧,隔着帘子小声道:“本宫嫁入宫内一年,更是经常心绪不定,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知道自己心绪这般重定是活不久的,只是本宫还是挂念你们,父亲母亲有弟弟照顾,你和郢儿是本宫仅剩的知己了,本宫真的想让你俩好好的……”
再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咳嗽,似乎是个公公,陈皇后忙站起来身来,面上都是惊悚地神情,她面色苍白,颤声唤宫女道:“云儿,陪本宫去更衣。”
说完,竟丢下薛宁婧自己走了。
薛宁婧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地听道帘子后面一动,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闪了进来,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薛家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