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郁闷地拿起自己的医学教材,翻回刚才读到的那一页,被解剖的青蛙还在那里躺着,代表她刚才将近一个小时都没有看进去一页书。
“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她没理会他,强行往脑袋里装那些难懂的英文,态度忽然在这个时候较起真来,不把今天上课所讲的内容补上,她不会走。
“总是熬夜对身体可不好。”
她权当没有听见对方的话,旁若无物地专心读着课本,仿佛刚才和诺特斯那番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用指尖划过文字的下方,逼迫自己把每一句话看进去,
“我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一句话没读懂,她就再看一遍,十遍也读不懂,那就读二十遍。现在只有这件事情能让人感觉到安定,只有眼前的课本起码能提供一丝掌控感,她已经不想再去管其他的什么了。
可是下一刻,唯一能让她镇定的东西也被抽走,诺特斯单手握着书脊,啪一下子合上了它,一手捏住庄森芽的下巴,把她的脸蛋扭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我在和你说话呢。”
她猛然晃了一下脑袋,从他的手中挣开,伸手去抢医学教材,“还给我。”
男人将书举得很高,庄森芽就算扑到他身上也够不到。
他张口,有点夸张地说:“悠着点吧,别把自己累出什么毛病了。”
她不觉得这些话是关心,因为从很早以前对方就说过,她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他也会很困扰,所以不难理解,诺特斯所说所做的一切动机归根究底还是为了他自己。
身高拉开了差距,她徒劳地锤了一下对方的肩,可还是碰不到教材的边缘。没有就此放弃,哪怕像是投怀送抱一样挂在对方身上也不管了,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执念,说什么也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果夺不回来的话,总觉得情绪会崩溃。
最近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情,全都往预想不到的最坏的方向发展,她决定不了,也控制不了,感觉自己就像浮萍一样,被风吹去哪就只能接受。
她不喜欢这样,什么都掌握不了的感觉让人不安,不确定的隐患令人心神焦虑。只有书本,那些枯燥且永恒的文字,能让她有一丝确定感,不至于被外界的汹涌波涛掀翻无帆的小船。
“这么固执啊。”诺特斯的上衣被她扯得乱七八糟,他显得有点难办。
紧接着,他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容,细碎的声音响起,像是风挂过杨树时发出的沙沙声。
她看到男人用掌心拖着那本教材,而它像是陷入流沙一样,向他手掌中心坠了下去,进去的时候是完好的,可从手背出来的时候却已变成了齑粉。
像是一场魔术,那本厚重的医学教材就这样凭空变成了碎屑,甚至不需要风吹,在飘向地面的过程中就失去了踪影。
庄森芽有些发愣地看着这一切,渐渐感觉一种麻木的情绪从底部向上攀升。
接着,她扑通一下坐回座位上,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头低垂着,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在挤压过来,导致连呼吸都需要努力,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从海岛旅行的那个夜晚开始,似乎一件好事都没有发生过。
最初的导火索是与温枣的那通电话,诺特斯得知她的真实意图之后,就用裴佑哲的性命威胁她,还要她对他说出那些过分的话。
随之而来的就是主席的一次又一次冷漠相待,到现在的横眉冷对,以及对她的百般为难。
过程之中,唯一想要保守的秘密也被无情地公之于众,她还记得被学生们当面肆意评论画作是怎样感受,直到现在也调理不好。
这些叠加在一起,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肩上,她甚至还没算上诺特斯居高临下的揭穿和带给她的种种潜在威胁。
而现在又是这样……眼前的男人毁了她当下心灵上的唯一寄托。
就算是课本上那些枯燥的文字,对此刻的她来说,也是润泽心灵的甘泉,因为它不会对她恶言中伤,也不会用话语折磨内心。
但现在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种控制不住的情绪从麻木的内心窜上来,直到鼻梁和眼窝,化成酸涩的泪滴在眼眶里打转。
“人生就是要张弛有度才行,一味埋头苦读是——”诺特斯的话说到一半,陡然停了下来,他低头,用指尖撩开她白色的发帘,“你……”
庄森芽偏过头去,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不是一个爱哭的人。被十分信赖的主席如此冷漠对待,又被周围的学生们明里暗里地嘲讽她所画的漫画,这些都没有打败她,可是上大学之后两次掉眼泪却都交代在了这个男人的面前。
她认定这是对方的错,因为每次他出现的时候,总是会带来滔天的凶涛骇浪,弄得她情绪不稳,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
身边传来衣料的摩擦声响,余光瞥见男人蹲了下来,打量的目光透过发丝刺探而来。
“怎么哭了……我不就是把你的书给毁了吗。”
说得好像她在小题大作似的,可是他哪能理解,问题根本不是出在这一本教材上,这件事只是最后一根稻草,骆驼早就奄奄一息了。
丑态百出,还要被人盯着嘲弄,没有比这更令人讨厌的事了。
“……别管我。”她说。
“没办法不管,我见不得女人哭。”说着,他又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想把她的脸转过来,“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还是怎么?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忙。”
庄森芽一下子打开了他的手,瞪着通红的眼睛,愤恨地盯着他,“你能帮我什么。”
“只要你说,我就——”
“你不是也在一直欺负我吗?”她打断了他,终于是把这句话开诚布公地说出了口。
对面的人眨眨眼睛,对这突然而来的斥责表现得有些发愣。
话匣子一旦敞开就关不上了,庄森芽只觉得那些堆积在胸腔的黑水一股脑涌了出来,变成了控诉的话语,“威胁我,逼迫我,不答应的话就拿我身边的人的生命要挟我。可我要是答应你,留你在这个世界兴风作浪,把它搅得一滩浑水,我不就成了罪人吗?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把这些说出口,这相当于向一个凶手阐明自己的恐惧,是最可怜的行为。
她心想,对方听到了她的真心话,肯定又要嘲笑她了。于是瘪着嘴,气鼓鼓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打算就此离开。
只是没想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动作。她挣了一下,没挣开。
“你还真是会攻击别人的弱点啊。”男人叹息。
他捏起她的手腕,将她细长的手指拉向自己的胸膛。
庄森芽不知道这个人又要做什么,抗拒地盯着他,而那只看起来能将她手腕拧断的手还在继续发力,下一刻,她的手掌贴到了男人的白衬衫上。
诺特斯的眼睛低垂着,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你明明在画关于我的故事,为什么却连我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
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庄森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对方不让她如愿。
手心下传来心跳鼓动的声音,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诺特斯的心跳,然而每一次都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使她自己的心跳也加快,她断定这是危险的信号。
“我随随便便威胁两句,你就害怕了。”诺特斯抬起视线,金棕色的眼眸直白地盯着她,“可你完全没必要这么怕我。我说实话吧……你的反应虽然有意思,但确实也有点让我受伤,因为会害怕就代表你并不了解我。”
了解他?庄森芽自认在对方的威胁性这方面已经了解得够多了。
她是害怕,那又怎样,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对面则是个穷凶极恶的反派,要她一点恐惧也没有才是不可能的。
“我怎么不了解,你做过什么我比谁都清楚。”她说。
诺特斯移开视线,那是心虚的表现,“这个……我手上确实沾着血,但那些也不是什么无辜的人。”
“在你的角度,你当然会这么说了。”庄森芽又开始猛烈挣扎,想要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沉吟一声,没什么征兆地松开了她。惯性让她差点没一个后仰摔在地上,好在背后有半个椅背拦了一下。
男人用指尖勾住自己脖颈上一条黑色的细线,那看起来是一个挂坠的绳子,“你觉得我是坏人,随便。但如果你觉得我是坏人而因此讨厌我,说实话我不太开心。”
他把挂坠从衬衫的下方勾了出来,黑色的细线底部连接的是一个绿色的晶体,它被一个玻璃形状的小器皿罩着,在夜色下泛着莹莹的光。
“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吧。”他说。
庄森芽当然认得这个东西,它是石剑醇,《灵月十四》中的一种虚构资源。
但现在在形容它是虚构资源就有点不恰当了,或许温枣白色挎包上的那个自己做的周边是假的,但在诺特斯胸前挂着的这个挂坠怎么想无疑都是真的石剑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