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以为是海平面上漂泊的扁舟,但那扁舟离海岸越来越近,影子也愈发清晰,她也渐渐看清了它的真容。
那不是什么扁舟,而是一个浮在海平面上的人影。
庄森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过去,她没有看错,那就是一个站立在海上的人影,而且离海岸线越来越近了。
会出现这么有违常识的现象,庄森芽只能想出是那个人搞的鬼。
“枣枣,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好的,你去忙吧,我把大纲整理一下发给那个大佬。”
“嗯,辛苦你了。”
“拜拜喽。”
挂下电话,将手机揣回口袋里,庄森芽从弃置的塑料椅上站起来,谨慎地盯着那个黑影。对方已经来到了离海岸线非常近的位置,如履平地一般,在水面上掠过。
接近的过程中,对方举起了一只手,食指与中指交叠在一起,那是一个不怎么常见的手势。
但对于庄森芽来说,它并不陌生。
这要追溯到一个多月前,有一次在学校餐厅,诺特斯突然现身,庄森芽以为他是个实心的,想也没想就开口朝他说了一堆,结果那家伙是隐身状态,周围人其实都看不见他,她因此闹了不少笑话。
当时他们就约定,诺特斯如果再以隐身状态出现在她周围的话,就要用一个特定的手势提前告知。
而对方现在比划出来的,就是当时约定的那个手势。
但这就很没必要,他都悬浮在水面上了,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的状态,还需要他来做手势通知吗?她又不是没长眼的傻子。
男人离开了海平面,走到了沙滩上,在细沙上留下了一串脚印,显而易见,现在他是‘实心’的了。
庄森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海平面上出现,不懂对方的脑回路也不屑于去理解,干巴巴朝他问道:“找我有事?”
诺特斯双手插兜,上身是他常穿的白衬衫款式,纽扣只浪荡地系了三个,将半个胸膛都露了出来,看起来很随性,“刚吃完饭,随意地走了走,就走到这里来了,刚巧听到海岸边有熟悉的声音,就想过来看看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庄森芽拔腿就要走,她可不想在这漆黑的海岸上和这个男人产生什么交集,尤其是这周围都没有什么人,连呼救都只有螃蟹能听见,螃蟹又不可能挥舞着钳子来救她。
然而诺特斯上前两步,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只是站在那里,插兜的姿势一动未动,庄森芽就知道自己过不去了。只要他想,就有一万种办法不让她通过。
“我说,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诺特斯笑着,可眼睛里没有光,一丝明月的亮色都照不进去,“那句话的意思是,你说了什么我也听得一清二楚。”
盯着不远处的男人,庄森芽紧张地绷紧了嘴唇,脸色有点发白。
什么意思,难道她刚才和温枣的那通电话被这个男人听见了?
他从哪里开始听的,听到了多少?
根本不需要回想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只需要看对方的脸色,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会让他高兴的内容。
“让哈兰来杀我,好想法。”他说,“可惜哈兰早就死了。”
庄森芽往后退了半步,巨大的威慑力让神经紧绷,她不知道听到了那些的诺特斯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是真的以为我们能融洽合作。”他的气压很低,又恢复了庄森芽初识他时,他经常散发出的那种骇人的气场,眉眼下压,给人的感觉是漆黑且锐利的,“看来我一直没猜透你在想什么。”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对方给她的感觉很不好,仿佛下一秒就会突刺上前,在她的胸口开一个洞,把心脏挖出来,看一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鬼心思。
“刚才你听错了……”她有些无力地辩解,“那个只是,我提供给编辑的初版大纲,不是最终版本……”
诺特斯开始接近她,庄森芽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在原地不敢动。
男人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捏住她的下巴,抬高她的脸。距离之近,让她一下子回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那让她的身体僵硬,思绪也阻塞。
“需要我再一次封上你谎话连篇的嘴吗?”
威胁的话语传进耳中,仿佛有冰冷的金属在耳畔摩擦,她顿时汗毛倒立。
忍不住挣脱开来,往后退了两步,提防地盯着对方。
“原本来旅游,我心情还挺好的,现在已经一点也好不起来了。”诺特斯说,假笑挂在他的脸上,“你说我该用什么方式纾解这种不快?”
不安在心底窜动,她感受到来自对方无形的巨大压力。庄森芽裹紧了自己防风的外套,求助似的瞥向远处的篝火,她的同学和伙伴们都在那边,只要能跑过去,她就安全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诺特斯嗤笑了一声。
“这种反应……是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庄森芽无言地盯着他,嘴唇紧抿。
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这你倒是可以放心,我现在对你没兴趣。”诺特斯又将双手插回口袋里,就仿佛在表示自己不会出手,“不过,除了你以外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听到他这句话,庄森芽只觉得心中的不安更加骚动,“……你要做什么?”
“你好像不失去点什么就不会痛一样,”他笑眯眯的,但那笑容在另一个人看来是十足可怖的,“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
“……”
诺特斯抬高一条手臂,指着篝火晚会的方向,“那边,有很多你的同伴吧?”
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脸色有点惨白。
“我猜里面应该有对你很重要的人。”
仿佛血液在急速地流失,她感觉到异常寒冷,“别……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一群没什么常识的学生在外面玩上头了,出点什么意外,再正常不过。”他就像在聊天气一样,用平静的口吻说着骇人听闻的话,“打架斗殴,失足落水,食物中毒……意外发生的方式可太多了。”
听他说这些,庄森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她毫不怀疑,如果不制止的话,诺特斯真的会把他所说的变成现实。毕竟那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动动手指就能夺走一条性命,做些文章就可以不留下任何作案痕迹,他在杀人这方面是专业的,身为作者的她比谁都了解这一点。
“选谁呢?”
她冷不丁激灵了一下。
诺特斯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看起来在很认真地思考。
他是来真的,庄森芽能感受得出来。
因为男人的气压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低沉,皮囊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却是残忍,话语和那皮下的残忍如出一辙。他漫不经心、胜券在握地谋划着对手死状的模样,她在笔下亲手描绘过很多次了,在屏幕上的时候只觉得有点瘆人,可当这个人以这幅样子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才知道他的对手一直以来感受到的是怎样的压迫和绝望。
“这个人还真不好选,如果对你不是特别重要,你也不会在乎。”诺特斯以松弛的语调说着在旁者听来十分残酷的话,“太重要也不行,我怕你承受不住,大受打击,萎靡到连笔都提不动了,那就有点太过了,我还指望你吸取教训之后能乖乖替我把结局画完呢。”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改大纲。”庄森芽掏出自己的手机,在上面找到温枣的联系方式,她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只因指尖有些颤抖,总是控制不住地误触,“你要什么结局我就给你什么结局,这次我肯定说到做到,诺特斯,你告诉我你想要怎么样!”
“不如就这个人吧。”诺特斯沉思了片刻后说,仿佛完全没有在听庄森芽在说什么,“裴佑哲,怎么样?”
听到这个名字,她愣住了。
“我觉得这个人选简直完美。”诺特斯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他残忍地笑着,“你喜欢他,对吧?但他对你来说又没有家人那么密不可分,死掉了可能会让你痛苦一小阵,但——”
“我不喜欢他,你不许对他做什么!”庄森芽打断了对方。
这是句实话,但更多是为了撇清自己和裴佑哲的关系,打消诺特斯想要对他动手的念头。
可是她的辩驳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哟,这么激动,果然很在意啊,看来我选对了。”诺特斯了然似的说着,看起来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他应该也来海岛了吧?我去会会他。我记得这个小哥人长得挺好看,死掉有点可惜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目标看起来是热闹的篝火晚会。
庄森芽顿时感觉恐惧攀上了全身,整个人如坠冰窟,她脑海空白,反应过来已经追上了男人的背影,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不行!”
诺特斯的脚步顿了一下,头转过来,盯着用双手牢牢拽着自己的人,模样有点意外,“就这么在乎他……?你其实一直都很怕我,都不怎么敢接近我吧?但是为了喜欢的人却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说了我不喜欢他!”庄森芽大声喊着,尽量露出最为坦诚的目光,寄希望于男人相信她的话。
“这怎么听都是包庇。”
“我没有,他对我来说就是普通的同学!”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换个目标?”
“……”庄森芽抿了抿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在这个谎言被揭穿的当下,她已经失去了和对方交涉的资本,那就是诚信,现在再按以前的套路和对方承诺什么,诺特斯恐怕已经不会相信了。当下她只好放低姿态,以求这样能够消解对方的愠怒,“我骗了你,对不起,求你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诺特斯反问她,垂下的目光是冰冷的。
庄森芽只觉得开口回答十分艰难,嗓子像吞了沙一样干涩,“……什么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