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学校,庄森芽直奔教学楼而去,连宿舍都没回。
现在奋起直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需要的不是课件也不是谁的学术笔记,而是迂回取胜!
学神学霸以及各个和出题老师关系好的同学,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幸好平时和同专业的学生们混得不错,她用几杯奶茶和几顿饭钱成功打好了关系,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总结出了一本宝贵的习题册。
在周五的夜晚,宿舍里,庄森芽趴在桌子上,头发凌乱,精神不振,抱着这本由她亲自整理的册子,笑得几乎有点疯癫,“嘿嘿,期末考试,易如反掌,不过是小菜一碟……”
难得回宿舍一趟,她原还想当面感谢一下石玥诗,可这几天,对方的座位一如既往,空空如也,她猜她大概率还在警局,没有被放出来。
这期间,她也接收到了一些其他的消息,比如学生会主席人间蒸发了很久,也有传言说他要转学的。
还有人说上茂市要变天了,权力更替,努力不敌机遇,闹得一部分想要出人头地的学生心思不在学术,然而这可能就是谣言的最初目的。
知道真相的人默不作声,只一心投入于自己的学业上。
危机已然渡过,旁人听闻的只是余波,只有当事人了解海面上已经风平浪静。
在此期间,诺特斯没来打扰她,不过每天会发来几条消息,基本都是汇报他在机承望那边做些什么。
虽然她从不回复,但一一都把那些信息看完。
只有一次给他去了一条消息,问他能不能想办法把石玥诗捞出来,她也只是一个受害者。这个要求得到了肯定的保证。
周五过后,是一个充满了英文专有名词的周末。
然而这个最终的冲刺期可谓过得鸡飞狗跳。
庄森芽白天向各路大神请教,夜晚被好姐妹温枣拉去图书馆熬大夜。
好处就是隔壁经济学专业的学圣何元楚与她们如影随形,虽然对方在她们各自的专业课方面帮不上什么忙——庄森芽是生物医学工程的,温枣则是新闻与传播学——但非专业课方面可谓是解救众生的大菩萨。
费洛也拉着汪素文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后者很刻苦,前者吊儿郎当。
然而,被何元楚说了一句‘狗哥你再不努力就要变成素文的学弟了’,费洛顿时开始发愤图强。
到了期末考试的前一天夜里,庄森芽头晕眼花,感觉一辈子的耐心都交代在了这方寸的书桌之上。但经过这两天的折磨,她认为自己拼一个及格线起码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周一如约而至,学生们在考场外聚集,或志在必得,或忐忑不安。庄森芽属于两者都有,对于及格志在必得,对于再往上就开始忐忑不安。
考试成绩会在圣诞节之后公布,国际学校的老师们在那几天比学生们失联还严重。
考试会进行两天,起码对庄森芽来说是这样。各专业的考试安排不同,有些其他专业的学生早早就已经放假了。
历经两日的磨难,终于,在十二月的尾部,一切都结束了。
从考场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可谓神清气爽。
大一上就这么收了场,这几个月来,真的是经历了很多很多。
庄森芽跟着同一考场的同学们往教学楼外走,聊着刚才的试题。
走着走着,周围的人的脚步都停下了。
于是她也跟着驻足,向所有人一致盯着的方向看去——
在教学楼的一层,由诸多澄澈的玻璃构成的大堂里,大理石圆柱的旁边靠着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色的皮衣,短发潦草,俊秀的面庞看起来有些疲惫,额头上有一片洁白的纱布,眼中是生人勿进的冷光。
“那不是学生会主席吗?”身旁的人议论着,“听说他好久都没出现了……”
“不能叫他主席了吧,他都退学了。”有人接茬。
“真的假的,那不是谣传吗?”
“他连期末考试都没来,主席的位置上周末就由主席团里的其他成员接替了。”
“我靠……”
“他人怎么感觉变了,状态好差,同学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
“不是主席了,哪还有义务对你笑啊。”
身边的伙伴们边议论着,边离开了教学楼。
然而,庄森芽走到一半的时候便脱离了他们,定定站在那个一身黑的人面前。
之所以会停步,是因为视线从一开始就交汇了。
每一缕目光都在表述着:我有话对你说。
见她过来,裴佑哲离开圆柱,站直了身体,以平缓的声线问她,“后面还有考试吗?”
庄森芽注视着这个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裴佑哲退学的事情应该不假,从诺特斯单方面给她发来的那些消息来看,张简栾和裴正现在都在局子里蹲着,裴佑哲并没有掺和进父辈的事情里,所以无罪释放了。
然而,有了这个家族的污点,他显然没办法在原本的环境中待下去,只能离开。
“没有,都考完了。”她说。
“接下来去哪里,回家?”
“嗯。”
“介意我送你一程吗?”
庄森芽思量了片刻。
他们共有的回忆截止于那间茶室,从裴佑哲骗她出来谈话开始,到他逼迫她联系孙朴,最后到那个张简栾强迫他们做那档子事。
现在她知道,对方那天也只是一个没比她的情况好到哪去的人质,所以当下,表面虽然有些忌惮,但其实内心深处并不怨恨他。
至于这个面容清冷到宛若性格大变的人,这次叫她出去,是否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打算——
庄森芽觉得没有。
因为很明显,即将到来的是一场告别。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确信……因为裴佑哲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我要先回宿舍放东西。”她说。
“那还是老地方等你。”他道。
冬日,学生们都裹得像一颗颗粽子,她也不例外,主打怎么保暖怎么来,白色的围巾团住了脸颊,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四肢也都圆滚滚的,就像婴儿还没长开的手臂。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裴佑哲只穿了一身黑色的皮衣,它冻得像铁板那样硬,风刮过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它猎猎鼓动的响声。
他却仿佛不知道冷似的,又好像在渴求这份令人清醒的严寒。
这么穿真的不会感冒吗?而且茶室那天留下的伤似乎还没有痊愈……
并行的时候,庄森芽侧目打量着他,直想关心两句。
可是又觉得,还是别说了。
不合适。
一路上,收获到了不少的注视,有些人即便失去一些头衔,也依然站在遥不可及的山峦。
庄森芽回宿舍放好了东西,轻装离开了楼宇。
裴佑哲还是把车停在西门的出入口,车还是曾经接她时开的那一辆,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个一身白西装的人已经不见了,靠在车旁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学生们说他变了,他的确是变了。
脸上没有属于那个学生会主席的宽和笑容,但也没有庄森芽先前体会到的那种令人胆寒的阴森气息。
在她看来,他只是变得……很裴佑哲。
不是大学时期认识的这一个,而是高中那时,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的那一个。
上了车,一股木制的香气扑鼻而来,内饰还是和以前一样,简洁、低调,又无法掩饰地透露出一种奢华的气息。
“这辆车晚上就要被收走了。”坐在主驾驶的裴佑哲蓦然开口。
她愣了愣,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盯着他,片刻之后,明白过来什么。
“……我听说你要转学了。”庄森芽说。
“嗯,去哪里还没决定。”
“什么时候走?”
“明天。”
嘴唇微微张开,她却是无言,心中不禁讶异。
这么快?
不过也是,有些离去总是发生得异常突然。
车辆缓缓运行了起来,一时间,只有引擎的声音隔着层层外壳传来。
红灯,绿灯,斑马线上的行人,堆着脏兮兮白雪的绿化带,渐渐变暗的天色。
就这么开了一阵子,在一个空寂的十字路口,裴佑哲张口了。
他目视着前方,眉眼间染上了几乎不可见的悲怆,“森芽,茶室那天的事情……对不起。”
没想到最初听到的会是道歉,庄森芽反应了一下,说道:“……没事,反正也没发生什么。”
“当时,不按照张简栾说的做,我以为我爸会有危险。”
“我知道。”她简短地回应,没说原谅,因为本就没记恨对方。
“还有……”他低声忏悔着,像是这道闸门打开了就关不上一样,“以前很多事情,我都要说对不起。”
气氛有些压抑,她别扭地换了个姿势,试图摆脱这让人窒息的氛围,“以前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
庄森芽想起诺特斯不久前说过的一番话,其实在听闻那番话过后,她就对裴佑哲曾经的针对和欺压释怀了。
当下,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说不定……那些都不是出于你的真心。”
车内突然响起了轻缓的音乐,似乎是车载音响后知后觉地找到了匹配的对象,这才放声歌唱起来。
红灯消湮,车辆再度启动,话语也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同而来。
“又和三年前一样了。”裴佑哲说。
“……什么?”
“我又要离开去不同的地方。”
啊,原来是指这件事。
庄森芽盯着窗外,景色无意义地闪过脑海,记忆被带回时间意欲掩埋的瞬间。
那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她像往常一样在午间休息的时候留在了教室里,拿出画笔和画纸,边勾着线,边等一个人翻山越岭从高三的教室跨越几层的距离来找她。
可是那天,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她得知他要转学的消息,有些意外,但没什么不舍,只是疑惑,为什么这短暂的友谊连半句告别都没能收获。
“高中那次,你走得很突然。”回忆结束,她说道。
“嗯,因为爸没让我再去学校。”
“手续也没亲自去跑?”
“他把我关起来了了。”
庄森芽看着对方平淡的侧脸,比他本人讶异,“关起来……为什么?”
裴佑哲笑了一声,似乎有些自嘲,“因为和他吵了一架。我说什么都不想转学,把他激怒了。”
“那也不至于关你吧……”
“我割腕威胁他。”
她差点没从座位上吓得跳起来,整个人黏在玻璃上,仿佛要被割腕的人是她一样,“啊,你什么?”
这种事一点也不像是这个裴佑哲会做得出来的。
“很孩子气是吧。”他说。
“……至于做到这份上?”她不解。
“至于。”
“我们那所高中有什么好的?”
“你啊。”
“什么?”
“你。”
光暗的交界在他脸上一晃而过,车子停在了枯树的庇荫之下,像偶然在池塘角落歇息的鱼。
黏在车门上的庄森芽缓缓挪了下来,有些发愣地盯着驾驶座上的人。
裴佑哲转过头来,嘴角是翘起的,可眼眸中表达出的情绪却截然相反,“我喜欢你,森芽。”
歌曲正好播完一首,来到了一个渐弱的结尾。
她哑口无言地看着对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裴佑哲似乎也未曾期待她的反应,视线落回前方,把手闸拉了起来,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让一丝凉风灌了进来。
“没事,你就随便听一听,不用有什么负担。”他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将来没机会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那一缕窗外渗透进来的寒流。
虽然裴佑哲叫她不用有什么负担,可是她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刚才那句话似乎推翻了很多东西,又似乎让很多谜团迎刃而解。
她觉得仅凭自己是想不明白的。
“我能问问……你喜欢我哪里吗?”庄森芽问。
裴佑哲看着匆匆而去的一辆又一辆车,手指漫无目的地点着方向盘,“能弄清楚这一点,或许我早就找到替代品了。”
“替代品……听着好无情。”
“我是这样的。”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语气显得轻松起来,似乎也不再执着于在谁的面前带上温良的假面,“但我能告诉你,究竟是哪一瞬间动的心。”
他平铺直叙,诚恳以待,反而让庄森芽觉得交流起来没什么困难。
“哪一瞬间?”
“就是低年级的混混们拿着你的画,把它像废纸一样在操场上随意丢弃的那时候。”他敛眸,似在回忆,“换做一般的女孩子,早就哭了。”
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值得令人心动的瞬间,自己那个时候的模样应该很狼狈才对。
是喜欢她的坚强?还是喜欢她与其他女孩的不一样?
不管是哪一种,其实都不重要了。
庄森芽靠在窗沿上,目光撇向地面,“但我其实是个爱哭鬼。”
裴佑哲转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我没见你哭过。”
她摇摇头,“很多回。”
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半晌,“是吗。”
“是呀。”她已经在某人那里丢过很多次脸了,比一生加起来掉过的眼泪还多,“特别没骨气,特别软弱。”
“……”
庄森芽转过头来,带上调侃的语气,“现在得知这些,对我喜欢不起来了吧?”
裴佑哲听了,轻笑一声,没说什么,而是用发动机的轰鸣代替他的回答。
又上路了,感觉比前半段轻松一些。
话说开了就好了,把误会都解开,才有可能继续相处下去,虽然两人当下面临的是分别。
但或许,在久远的将来,极其巧合的相聚之时,他们还能就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调侃一二。
说着,啊,那时候我的确喜欢你来着。
说着,真是青涩的青春。
然后一笑了之。
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黄昏之际,黑色的轿车来到了公寓的大门前。
“就到这里吧。”庄森芽说。
裴佑哲没有强求什么,从善如流地踩死了刹车。
“那就……再见?”她试探地问。
对于这种场合不免有些生疏,她一辈子也没经历过几次。
这是个草率的道别,没有临别的赠礼,只有一句干瘪的话语,但对于当下的他们已经足够了。
裴佑哲对她微笑,“再见。”
与她的扭扭捏捏不同,他说得倒是干脆利落。
可能这就是某些当断则断的人格魅力吧。
庄森芽打开车门,下了车,听到车窗降下的声音,转过身来,与对方隔着车内外的空气对视。
“森芽。”裴佑哲似乎还有什么要说。
“嗯。”她应着,表示在听。
“你画的那副肖像画,我没有扔。”
庄森芽眨眨眼睛。
喔,她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还是‘一周情侣’的期间。
在裴佑哲的家中,某个装修古典的客厅里,她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为他画了一副水彩的肖像画。
但那天的结局并不美好,她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垃圾桶里。
可现在,他说他没有扔。
“我会把它装裱在客厅的墙上,”车窗渐渐关上了,裴佑哲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得到她的回应。最后一丝声音挣扎着,从缝隙中传来了出来,“不管我搬去哪里。”
乌黑的防窥膜隔绝了一切视线,几乎没有什么停顿地,车辆启动了,它开离公寓的大门,也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庄森芽愣愣地看着车辆离去的方向,一时未能回神。
那人说再见的时候很果断,开车离开的时候也很干脆利落,就仿佛在某次放学的街头,道别只为明天的再见。
可是他们大概率不会再见了,他明知道这一点。
〖我会永远记得你。〗
话语与行径在自相残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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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总会有要告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