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个男人就这么要离开,诺特斯赶忙起身追了上去,瓦片的声音在脚下咯咯作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不对我施加咒语,那你答应我干嘛?”
对方头也不回。
“等等,哈兰,你——就打算这么回去?你就打算这么走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
哈兰来到了房檐边上,岌岌可危地站在那里,他转过身来,冲自己的老朋友露出慷慨的笑容,而后咻一下消失了。
这并非是因为他会变什么魔术,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在那里。
“嘿,又是这该死的障眼法。”诺特斯夸张地举高双手,举手投足都彰显出他的无奈。
现在房顶上只剩一个人了,他回到那个凸出的窗户旁边,又在那里坐了下去。
天亮了有一阵了,万物都在有序地进衍。
故事的结局已然宣告,现在需要做的只有等待。
在即将到来的某个瞬间,一次不可违抗的召唤将把他带去异土。
这是最后一次看这片天空,他在这片天空下认识很多人,很多人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心生怀念,但好像也没有几个需要特地去道别。
对他来说,告别向来就不是要刻意去做的事,它与生老病死一样,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诺特斯仰躺下来,盯着遥远的天边。
“……说我变了,我哪里变了?”他开始自言自语,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又摸摸看不见的脸,“我不一直都是这样……”
“变得优柔寡断了吧。”
突然间,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应他。
但这不是哈兰的声音。
诺特斯一惊,从地面坐起,往音源的方向看去。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屋顶。
这人浑身是血,手上还缠绕着断裂的枷锁,衣服碎成了片,看起来像是哪来的乞丐,原本一张秀气的脸藏在血污之下,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
他边渗人地笑着,边接近房顶的另一个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步履蹒跚,“你不来杀我就是你最大的失误,诺特斯。”
“……都已经到最后这个阶段了,就非得让我见到一些惹人厌的家伙吗。”一开始的震惊已然消失,诺特斯嘀咕着,从房顶上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风向突然变了,将披肩和衣料吹得猎猎作响。
他往那里歪斜地一站,颇不以为意地朝那狼狈的人说:“行啊,想死我成全你,尤梭。”
“呵呵……”满身是血的人阴森地笑起来,艰难地往前移动着,他可能有一条腿瘸了,走路的时候身子总往一边歪斜。
“不过你能先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吗?”诺特斯随意地问着,转瞬又改变了主意,“不,算了,别告诉我,我没兴趣。”
“这个你会感兴趣的。”尤梭立定在了诺特斯不远处,从背后掏出了一把餐刀。
刀尖捏在两指之间,他像投掷飞镖一样,反手将那银刃甩了出去。刀刃刺破空气,如一道闪电朝诺特斯劈去。
然而后者甚至连躲都没躲,餐刀穿透了他的身体,画了个抛物线,掉在了政议厅三层的窗台上。
诺特斯回头看了眼,神色是淡然的不屑,复又转过头来,无聊地挠了挠自己侧颈,“你要是没活儿,大可不必出来献丑。”
尤梭冷笑一声,上前两步,拉近了一些距离,又从身后掏出一把银制刀具。
还是同样的姿势,反手,勾指,蓄势待发。
诺特斯:“所以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只是在这里泄愤吗?”
话音刚落,刀尖飞了出来。
金色的眼睛捕获了它,就仿佛能看清它飞行的轨迹。
他依旧没躲,因为没有必——
“呃!”
一声闷响,刀尖刺破了皮肤。
尤梭还维持着扔出飞镖的姿势,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这笑容沾上血,更显得诡谲。
诺特斯低下头去,看到腹部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具,它没那么深,但发生的事实足以让人震惊。
“这倒是有些让人意想不到。”他握住了嵌进自己身体的刀柄,面容遍布阴霾,盯着对面笑得癫狂的尤梭,“哈兰的能力对你不生效,我没想到作用于我自己身上的能力也会失效。”
他似乎感觉不到痛,至少表面上什么表现也没有。
“所以,你觉得这就是你制胜的法宝?”诺特斯抽出了腹部的刀,丝丝鲜血沾在刀刃的表面,他捂着伤处,浸染的血沿着灰色衣袍的纹路扩散,“剥夺我的能力,就有办法和我势均力敌了。这种特异功能你怎么不早亮出来?早点使用,说不定就能赶在哈兰制裁你之前扳倒我,那么现在主宰这个世界的人可能就是你了。”
尤梭嘶嘶地笑了起来,像是毒舌在吐信,挂满了鲜血的躯体使他看起来宛如一个从地狱而来的厉鬼,“太早亮出底牌,只会引来过于强大的敌人,在无所作为的时候被逐出游戏。”
“之前没看出来你还头脑挺精明的。”
“你还能说风凉话到什么时候呢,诺特斯。”不同于凄惨的外表,尤梭似乎有种对自己偏执般的自信,“我施加的咒怨已然缠绕你身,你逃不掉了。”
“谁说我要逃了。”诺特斯解开披肩的纽扣,罩住肩膀的厚重衣物应声而落,他活动着一只手腕,“早就看你这张脸不顺眼了,我不介意让它变得更鼻青脸肿一点。”
“哈哈……”尤梭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个不停,捂着自己的肚子,连连后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诺特斯像盯着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正在犹豫和这样一个疯子动手自己会不会也沾上点什么。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尤梭弯着腰,捂着脸,整个人还在抽搐,像打了什么狂笑剂,“看在当了这么多年劲敌的份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能力吧。”
“不,你实在说不上是劲敌,最多只是有点过于惹人厌……”
尤梭完全无视了诺特斯的讽刺,解释说道:“我的能力名为‘原初化’,顾名思义,能将所有事物打回原始的状态。也就是说,诺特斯,你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不具备任何的特殊性。”
诺特斯的眼皮耷拉了下去,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趣的话,“说点我不知道的。”
“不懂吗?我剥夺了你的特殊性!”尤梭又强调了一遍,单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就仿佛在表达这杰作是他做的一样,“你失去神格了啊,诺特斯。”
另一个人挑眉,匪夷所思,“我有那种东西?”
“不然你以为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为什么只有你能去往那个世界?”
听到这句话,诺特斯的脸一下子变得空白。
所有的轻松与不屑都在那上面消失了。
紧接着,一股阴沉的气息骤然在身边蒸腾,他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什么?”
“现在你没法离开了。”尤梭仰起头来,眉毛耷拉下来,十分扭曲地笑着,像是因什么而窃喜,“没法离开了。”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诺特斯宛若自言自语,依然阴狠地盯着他,目中满是精光。
疯癫的人从身后摸出了一把匕首,他藏了很久,直到这一刻才将货真价实的武器掏出来。
握紧刀柄,他按捺不住激动一般,略显激昂地说道:“现在,让我们在这里一决胜负吧,诺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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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了冷光的房间里,庄森芽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
结束了。
历时两个白天加一个黑夜,她提前完成了任务。
终于可以在自己的漫画中标上‘全剧终’这样的字眼,这部饱经风霜的作品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终场的画面就和很多作品一样,停在一个朝远处瞭望的视角,那里有一轮初生的烈阳。
她将画好的漫画全部备份,并且暂时不打算发表。
就像诺特斯之前说的,最终话发表的时机很重要,最好能和揭露裴正腾滨集团垄断的恶行集中在一起,制造舆论上的声势,让对方无暇旁顾。
她看了看四周,当下自己依然处于圆柱形的玻璃房间里,外围是空无一人的宽阔空间,由多个屏幕构成的操作台发散出冷硬的电子辉光。
还有一个小时。
她在心里默念着。
还有一个小时,他就能回来了。
想到这里,庄森芽按下了旁边的传呼铃,这是几个小时前纳迪娅放在这里的,她说她去休息一阵,告诉庄森芽说有什么事情就按下这个铃。
按完之后,她便坐在原地静静等待。
不敢乱动,因为脑袋上还戴着一个铁盔似的头罩,纳迪娅说要一直带着,这对诺特斯回来有很大的帮助。
大约五分钟之后,房间的气闸门开起了,身穿白大褂的高个子女人走了进来,她哈气连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脚步在地面磨蹭着,看起来疲乏不已。
“画完了?”她问。
“嗯。”庄森芽回答对方,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仿佛很久都没有说话了似的。
纳迪娅挠了挠自己棕色的脑袋,拖沓地进入中央的玻璃圆柱,来到插满了电线的座椅旁边,在一个由支架支出的屏幕上敲敲打打,“嗯,情况比较稳定,接下来只要等待就好了。”
“那个……有多大的把握?”
她还没忘记,诺特斯说过,他能否回来并非一件有十足把握的事情,而是有概率的。
“放心吧。”纳迪娅短暂地从屏幕上抽身,递给庄森芽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已经一整晚没睡觉了吧,趁这个机会闭会儿眼睛,等你醒来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庄森芽搓着自己的手尖,在长时间的握笔之后,那里已经变得又酸痛又麻木。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整,再过一个小时之后就是七点。
“没关系,我就坐在这里等。”
纳迪娅又看了她一眼,轻声叹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