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安筠回去之后就联系了沈愿,对方明显周末也在出差,回复的语音还带着嘈杂的背景。
沈愿说:“我这边的人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把你的微信推给她了,她和你们当地合作方会一起过去的。”
隔了两秒,沈愿问:“你说的人同意这种跟进吗?我这边也有联系相关的负责人。”
郦安筠沉默半天,不知道怎么介绍虞谷,佯装平淡地说了几句。
沈愿人还在国外,这个项目她希望郦安筠参与也不代表对方是自己的下属,两个人完全是平级关系,这个时候已经听出点郦安筠的怪异了,但她没往那边想,认为这是项目书的一部分,没想到郦安筠还有这方面的人脉,说:“这种事一定要当事人同意的吧?钱不是问题,这次预算很高。”
她们的工作性质偏向策展,但也有专门负责内容的员工。这次项目和之前不同,沈愿也没做过类似的,反而是郦安筠有去过西南城市村寨的相关经验,那一次的城市特展连沉浸式装置都十足创新,几乎成了业内标杆。
但就像在小说里看到本职工作会出戏的尴尬,沈愿猜测郦安筠人在老家,或许也有一些不方便。
她又说:“你不去也可以,反正是内容相关的,拿到授权我就让当地的工作人员赶过去。”
郦安筠:“我去的。”
虞谷那句话仿佛还响在郦安筠耳边,对方明明也没有靠近,唯一的接触是递水杯的避无可避,却不知道为什么让郦安筠格外难受。
她站在房间看了眼窗外小区的花坛,这里和郦安筠在苍城住的公寓天差地别,如果是几个月前的周日夜晚,郦安筠或许还在外面喝酒。
窗户映出她的身影,她脑子里仍然是虞谷牵着虞小杞离开的背影。
鸭鸣村在扬草和隔壁县的交界,郦安筠从没去过,刚才她问田兰月,亲妈不太清楚,还是爸爸说的。
“那地方路不好开啊,十几年前去还没水泥路呢。”
“现在应该好很多了吧,都在搞农村建设。”
父亲和郦安筠一起坐电梯上来的,只知道她去了外婆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要去旅游?”
亲爹也知道女儿什么德性,“那地方你还是别去了,顶多是一些观鸟的去,镇上条件都很一般。”
郦安筠:“有点事。”
她问完就进屋了,父亲咦了一声,问田兰月:“什么事啊?”
田兰月耸肩:“你女儿还能有什么事,工作呗。”
时间还早,沈愿又和郦安筠聊了几句,“前两天小孙还和我抱怨合作方效率低呢,还没把标记好的村落地图给她。”
这个项目要的资料非常多,如果是异地过去,核心人员就要跟着当地的工作人员到处跑。
前两年郦安筠就跑过类似的,没想到现在换成了她是属地人员了。
沈愿还挺意外:“我还以为就你这个臭脾气没什么熟人可言。”
她怼郦安筠不留情面,大概是回过味来了,又实在难掩好奇:“是谁啊?是你心里那位超过一七五做饭好吃性格温顺的吗?”
她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郦安筠本来烦,桌上的记事本原本是写日程安排的,现在全是虞谷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你有完没完?”
那边的人当然没完:“我没说错啊?是你让我找这样的对象的,还有如此严苛的标准,那应该是有参考系的吧?”
她的口吻听得出明晃晃的遗憾,“早知道我就亲自过来了。”
郦安筠:“你出你的差吧。”
她直接挂了电话。
电脑里还有不断的工作消息,以郦安筠这些年的积累,她就算休息半年都没问题,但家里人也压不住她这颗天生的劳碌心。沈愿找她也是精准靶心,郦安筠责任感很强,她做领导完美无缺。
郦安筠在书桌前发了很久的呆,她看着虞谷的微信看了好半天,最后强迫自己投入工作,转而和沈愿推过来的员工小孙接洽。
虞谷开车带虞小杞回家,张罗了工作的事,和赵金凤交代了之后的安排。
第三天她早上去了市场,下午装车,晚上才到家,小卡车开进院门,大黄狗跟着她往返于厨房和卡车,偶尔帮虞谷叼几张小板凳。
赵金凤给虞小杞接热水在外面刷牙,一边和虞谷往车上抬厨房用品,一边问:“你吃得消吗?白天也没睡多久啊?”
他们从县城搬到郊区也好几年了,郊区的自建房小二层,门口还有一个大院子,种满了菜,还有一口虞谷爷爷的爷爷就留下来的水井,目前没什么用,盖上了。
虞谷脱了外套,深秋的天气她里面还是一件短袖,抬重物的时候手臂线条有种说不出的漂亮。
“没事,等收拾好我再去睡会,三点再走。”
这一行也颠三倒四,甚至比固定开早餐店的还要紊乱,虞谷早就习惯自己不阴不阳的作息,和赵金凤说:“接下来三天小杞就拜托您送一下了。”
赵金凤:“客气什么。”
虞谷余光瞥见虞小杞刷牙刷到一半又和狗玩了起来,说:“快洗完脸去睡觉。”
虞小杞哦了一声,赵金凤又问一遍:“是哪个村子?”
虞谷:“鸭鸣村。”
赵金凤年轻的时候也跟着丈夫到处跑生意,县里大大小小的村子都去过,鸭鸣村实在太远,赵金凤只记得那里山很高,路也不好开,转弯过大车上的锅碗瓢盆很容易叮叮当当。
“那你半夜开车能行吗?”赵金凤这两年也跟着虞谷到处跑,女儿办事什么风格她很清楚,仍然不免担心,“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好了。”
虞谷摇头:“他们村子不用自己带餐具,主家自己提供的,也没多少桌。”
各地风俗不同,扬草一个县城下面各个乡镇村子也各不相同,虞谷这些年见多了各种奇葩要求,也没什么好奇的,“到了再说就好了。”
“帮工那边已经帮我叫好了,您也不用去,这几天照顾照顾小杞就好了。”
一般干这行的都是全家出动,但虞家也就虞谷能扛事,父亲脑梗瘫痪,之前的保姆家里出事不干了,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赵金凤最近一个月也只跟了虞谷一场生意,基本就在家照顾丈夫和外孙女。
赵金凤:“真不用我陪着你?”
院子里的灯黄色的和白色的都有,唯独进院的那一盏是蓝色的,之前有人找虞谷,在村口问,大家都说你往前开,开到蓝色路灯那,就是虞家。
虞谷嗯了一声,赵金凤看着女儿站在院子水池洗脸的瘦高背影,想到前几天见到的郦安筠,明明差不多大,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问:“小杞说你们那天去周外婆家里了?”
虞谷点头,“上次小杞买的文具盒落老太太那了。”
赵金凤又问:“怎么小郦也在那?”
虞谷:“我叫她一起的。”
天气都很冷了,她也能撸起袖子在水槽冲手臂,灯下虞谷的手臂也并不光滑,上面也有一些陈年的烫伤,纤长的手更是粗糙,乍看只有手型好看,如果有人握住,就会发现她满手堆满痛过的痕迹。
虞谷这些年算不上独来独往,逢年过节生意上往来送东西的客人也不少,赵金凤因为虞夏的事也没催过她感情方面的事,村里的人也知道她压力很大,基本不提,只是私底下会问赵金凤虞谷喜欢什么样的。
平心而论,赵金凤和虞谷这个小女儿也不算很亲密。
毕竟虞谷出生之后家里更忙了,她忙着和丈夫跑工作,虞谷跟着虞夏,等虞夏上大学她也能一个上下学。
明明是一家人,却有种聚少离多的感觉。
虞谷学习成绩平平无奇,光看脸也不算漂亮出挑,也就个子高了点,但在大人眼里女孩那么高反而更不好找对象,加上她那双像父亲的单眼皮,长在她脸上不笑的时候平添了几分压迫力。
她乍看纤弱,实际上很有力量,也能把出轨的姐夫直接轰出去,拎着刚杀了鸡还在淌血的刀威胁上门要孩子的男人。
赵金凤依然觉得她不懂虞谷想要什么,又清楚地明白是这个家困住了她。
虞谷大学学的就是烹饪与营养,家里最高学历就是虞夏,长姐也没反对,当时虞夏觉得自己喜欢就好,她也可以分担家里的重担,没想到事与愿违不仅是她的人生,也是虞谷的现在。
赵金凤:“你和小郦……”
她又不知道怎么问,同性恋不同性恋的赵金凤也是前两年才知道,还是在某次白事宴上听说的。
死去的女孩年纪轻轻,办丧事的不提原因,但谁都知道照片上的女孩是自己跳楼的。
这种事不会大办,连宴席都挣不了几个钱,开席的第一道白水煮豆腐都格外寡淡,深冬站在外面熬汤的虞谷似乎不怕冷,和殡葬乐队一起来的唱戏的戏曲老师似乎是来兼职的,在和她说话。
当时赵金凤就站在一边,她只看到那个女孩凑近,虞谷退远,气氛怪异。
这两年那个唱戏的女孩依然跟着殡葬乐团来回跑,也依然会在碰上虞谷的时候凑过来聊天。
大概是赵金凤欲言又止显得很怪异,虞谷关了水龙头,“怎么了?”
赵金凤:“你和小郦小时候不是关系很好吗?后来为什么就不联系了?”
也不能算老死不相往来,小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金凤和田兰月也没工作上的交集,也几乎没碰到过,更没机会唠几句女儿。
今晚圆月高悬,几十公里外的山村有人魂归故里,也有扬草户籍的小明星驱车和仪葬队一起吹拉弹唱。
郦安筠和沈愿派来的人交接完毕,确认了明天的出发时间,对方似乎不放心郦安筠开车,说会找个当地的司机开车。
兼职仪葬乐队戏曲师的人抵达山村,行头挂满老屋,老师傅们已经会开她的玩笑了:“知道是虞老板烧饭,打算添妆了?”
院落里的虞谷擦了擦手,繁星点点,院门外蓝色的路灯下聚集了无数趋光飞虫,她不咸不淡地说:“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所以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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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