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安筠和合作小组的人约好时间,等当天车开到楼下的时候她已经妆容齐全地站在楼下等了。
深秋的凌晨两点半已经够人冷得直打颤,孙盎然还围了一条围巾,开车的司机也是她们这次项目的合作人,和副驾驶座资料馆的女生都是扬草本地人,他们好奇地看了一眼郦安筠。
这辆商务车能坐九个人,但他们人也没那么多,摄像也只带了一个,郦安筠和孙盎然坐在一起,大概是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困,孙盎然羡慕地问:“郦姐,你不困的吗?”
车上还有一股浓郁的绿茶味,副驾驶座的女生保温杯泡茶,郦安筠闭了闭眼,“还好,十点就睡了。”
孙盎然在苍城上班也是个资深熬夜人,她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经验没郦安筠丰富,但干这行已经出差出到想死了。从一开始试图保持精致到现在非拍摄状态只是戴个口罩只需要三个月,刚才郦安筠站在小区楼下看上去宛如要反奔赴行程的女明星,越发衬得孙盎然随意。
她惭愧地说:“我还失眠了,感觉等会就会困晕。”
郦安筠看了眼手机,车内最后排的摄像呼呼大睡,导航确认地址,正准备开往目的地。
郦安筠:“你在车上睡一会儿吧。”
她低头看手机,虞谷也没发新消息给她,一路没什么人聊天,导航显示车程四十多分钟。深山夜路的确不好开,睡了十几分钟的孙盎然从上山开始就抓住车内的扶手,像是在游乐园玩惊悚项目。
两边是茂密的植被,偶尔有几辆货车经过。
山路崎岖,弯道又很多,车灯偶尔扫过经过水泥路的小动物,坐在副驾驶的女生叫了几声。
氛围……还挺吓人的。
孙盎然看了眼坐在一边的郦安筠,对方却看着黑黢黢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上的星星似乎随车移动,郦安筠之前也有这样的时间出差,但大多数都是十一点的飞机,两点多下飞机,灯火通明的航站楼,看不到远山的城市。
这些都是郦安筠很少看到的景色,她想:虞谷一个人开着车翻山越岭,会想什么呢?
深夜虫鸣和鸟鸣都断断续续,再往上开就能听到深山古村的锣鼓声,声音比灯光先传来,孙盎然看向村口,停了不少的车,但这里并不是锣鼓的声源。
前面正好停了一辆卡车,看外面挂着的广告牌就是虞谷的,对方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站在路灯下和人说话,孙盎然不认识虞谷,目光落在卡车副驾驶座探出的狗头:“好可爱啊。”
郦安筠对开车的人说:“我下去问问,你们先停在这里吧。”
现在到处都在建设美丽新农村,鸭鸣村作为扬草县最偏僻的山村也有改造的痕迹,至少水泥路修好了,山路的护栏装好了,村口也有鸭鸣村的标志,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落成的全新凉亭。
现在不到四点,天距离亮还有一段时间,主顾正在和虞谷说话,“你往那边开,绕过去,不然东西从这里搬过去太麻烦了。”
鸭鸣村在山巅,总共也就是十几户人家,大家还都是一个姓的。
深夜路灯下都是趋光的飞虫,远处的锣鼓声一阵阵的,在孙盎然这种城市长大的女孩眼里,这种都算扰民。但当地人都习惯了,一个没多少人的村子,死去一个人就代表一户又灭灯,或许过不了多少年,这个村子也就熄灭了。
虞谷点头,正要过去开车的时候郦安筠喊住了她,“虞谷。”
她长发散了半边,另外半边用发卡卡着,即便穿灰色系的衣服也掩饰不了身上的精心打扮,越发显得虞谷潦草。
虞谷看了她一眼,也没什么惊喜,平淡地问:“怎么这么早?”
她又往后看了一眼,“那辆车是你的同事开的?”
郦安筠点头。
她和虞谷说话的时候车内的人都在看她俩,毕竟车大灯正好打着,深夜飞虫乱舞,两个人站在一起,不穿高跟鞋的郦安筠差虞谷一个头,虞谷头发扎在脑后,侧脸骨相很好,气质又有种异于常人的稳重,即便没怎么对视,只是说话而已,都有种把飞虫狂舞自动成雪花纷纷的氛围。
孙盎然想起老大的那句话,心里没由来地确认这就是郦安筠的那一位。
郦安筠长得漂亮,她们这行也不是没有同性恋爱的。光明正大追求郦安筠的也有不少,偶尔聚会也会提起谁又求爱失败,对方的性取向没一锤定音,但大多数人都明白她倾向于女生。
只是女生也有很多类型,郦安筠的要求说高也不算,唯独条框分明,很明显是有参考对象的。
车前穿冲锋衣的女人个子很高,人也很瘦,但没到麦秆的地步,体态不算特别好,但也不会让人看到就蹙眉,反而有几分和寂静山村相合的松弛。
虞谷:“你们的车停在这里没问题,让他……”
她伸了伸手,喊了一个半夜在外面帮忙的男生,对方看上去还没成年,袖子挂着白布,“你等会带他们到灵堂那边吧。”
对方看了眼郦安筠,想起长辈说的拍摄,哦了一声。
虞谷转身就要走,郦安筠抓住她的袖子,“我和你一起。”
虞谷头发都是胡乱扎的,还能看到几撮被冲锋衣拉链钩住了,郦安筠的强迫症发作,很想伸手替她整理,又觉得这个动作会让人误会,伸出的手缩回去了。
虞谷瞥了一眼她的手,问:“你同事没关系吗?”
摄像都下车了,郦安筠和她们打了声招呼上了虞谷的车,原本坐在副驾驶的大黄狗跳到了后面。
车内东西很多,台面上还有一些送货单,笔也有好几只没笔帽,虞谷注意到郦安筠的眼神,一边发车一边说:“你看着难受就把笔帽找到盖上。”
这种车都谈不上高级,手刹边上还有虞谷的保温杯和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她说话含着没有多年分别的熟稔,郦安筠瞬间有种她们从没分开过的错觉。
郦安筠:“我才不要。”
虞谷耸肩,倒个车马上绕弯从村子的另一侧开进去。
郦安筠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这边的路不好开,和郦安筠一起的开车的工作人员全程惊呼,自诩也翻山越岭去过不少村庄搜集资料,但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一车三个本地人,都表现出了对这个村子的陌生,孙盎然还问过郦安筠,扬草这个县到底有多少这种村庄,郦安筠做过很多准备,但都是书面的,她对这里的一切也很陌生,远不如深入乡村腹地炒菜的厨子来得熟悉。
虞谷:“比你们的车快十几分钟。”
“不是让你晚点来吗?至少天亮出发安全一点吧,你们开车的是老师傅?”
郦安筠摇头,“小孩上小学的那种算老师傅吗?”
虞谷笑了一声:“我们小杞也上学。”
她提起虞小杞口吻轻松,这种车型的车开着总是颠簸,后排的狗和好几个纸箱挤在一起,也能趴在窗户上看外面。
郦安筠:“早来能拍更多。”
她解释了一句,还是忍不住问虞谷:“你睡醒了吗?”
车一个转弯,系上安全带的人也还是被惯性趋势,小卡车停在村内某块空地,虞谷开门下车先放了狗,“你跟着我,别乱跑。”
这车还挺高,郦安筠上车的时候虞谷拉了她一把,下车她觉得用不着,一个趔趄还是被虞谷扶了一下。
这个点的山顶很冷,郦安筠的头发扫过她的手背,虞谷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吸进冷气里浅浅的香气,随口问道:“没穿高跟鞋啊。”
郦安筠:“我有病啊上山穿高跟鞋。”
虞谷:“你小时候表演还要穿高跟鞋呢,前一天晚上栽了个狗吃屎。”
她说完就走去拿东西了,车斗可以放下,里面一车的厨房用品,炉子就好几个,更别提人都躺进去的锅。
锣鼓声近在咫尺,婉转的唱腔在深夜里回旋,如果不是周围灯光大量也有活人经过,还挺像恐怖片现场的。
郦安筠不太想回忆过去那么不光彩的事,看虞谷扛着一口锅又想搭把手被人推开了。
虞谷:“你去找你同事吧,这边用不着你。”
她的狗都能背点东西,却说用不上郦安筠,什么都爱攀比的郦安筠有点郁闷,“你在哪里开火啊?不会露天吧?”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中年女人来找虞谷了,热情地告诉她哪里做菜,又七嘴八舌地夸她年轻。
“现在的厨师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啊,你是当年虞师傅的女儿吧?”
“女孩子干这行好辛苦的。”
“菜在哪里,我拿进去。”
“这狗都能背东西啊,真厉害……”
夹着村落乡音的普通话过分塑料,郦安筠都要分辨一会。
虞谷耸肩,“你走吧,等会天亮也来吃个早饭。”
郦安筠早就把定金发给这场白事的主家了,扛着摄像机也没人说什么,还有守夜的小孩来看热闹的。
孙盎然一行人去了主屋,在新建没多久的群聊里给郦安筠发实时消息。
虞谷没空管郦安筠,她赶时间,常用的菜板支好,灶台是露天的棚,备菜在泥土的房子里。
狗也能帮她拎东西,摇着尾巴亲热得很,可以窥见之前她也是这样生活和工作的。
灵堂就在隔壁,锣鼓声很规律,唱完一台戏后休息一阵子,能听到交谈声。
孙盎然在群里叫郦安筠过去,郦安筠走到虞谷身边,对方正在对菜单。这种白事包三天的话要做很多人的早饭,早饭比最后一天开席简单的多了,就是包子馅饼儿粥和豆浆之类的。
一边的帮工已经开始和面,也有人烧好了水冲了冲蒸笼,虞谷低着头拿出一杆很有岁数的秤,眼前阴影飘过,香气浓郁,虞谷头也没抬,“要留下来帮我?”
郦安筠:“谁要帮你,我走了。”
虞谷嗯了一声,问道:“你还爱吃笋衣馅的吗?”
郦安筠:“什么?”
虞谷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应该不怎么吃碳水,那我看看有没有全麦的……”
笋衣粉丝是郦安筠学生时代最爱的包子,也是虞谷最擅长的类型,只是她做得好吃的时候,郦安筠已经和她分开了。
这个时候她的眼神在老旧的灯泡下有一闪而逝的哀伤,郦安筠:“不用,我和大家吃一样的。”
虞谷点头。
郦安筠转身离开,外面天还黑黢黢的。石子路的路灯亮起,郦安筠走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人出来,戏曲袖摆宽大,包头还没拆,妆都没画全套,自己提着裙摆,和郦安筠擦肩喊了不远处房子外面的人:“虞老板!好久不见!”
郦安筠下意识转头,对方蹦到了虞谷身边,不受哀乐影响,这份工作对他们来说稀疏平常。
女生本音温柔,“你有没有想我啊?”
虞谷:“没有。”
郦安筠走得更快了,无名之火窜上心头,她冲进老房子的厅堂,正好和孙盎然撞个正着。
孙盎然问:“小郦姐,你不高兴啊?”
郦安筠:“没有啊。”
孙盎然哦了一声,“我打算去采访仪葬队的,你和我一起可以吗?”
郦安筠点头。
兑好面粉比例的厨子对站在一边的人说:“邱老师,下次别这么说了,我们也不是很熟。”
她低着头,侧脸在邱艾眼里特别迷人,看不出本来脸长得怎么样的女孩嘿了一声,“怎么不熟!我们认识多少年了都!我现在一场涨价到二百六了。”
虞谷:“恭喜。”
邱艾话很多,又和她搭话:“刚才我遇见一个美女,这家人还有这么时髦的亲戚吗?”
“我和你形容一下……”
虞谷打断她:“那是我在追的人。”
邱艾:“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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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