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烛火摇曳,闪闪烁烁如不轨之徒算计的眼。明明已经入夏,安置棺木的正堂却阴冷得好像不是一个季节。
宁仕垂目跪伏在两口棺木前,明明没有什么悲伤情绪,却感觉有大雪压身。他微微抬眼,余光扫见父兄棺木上垂下的禅童子画像。画像中人一手佛珠,一手令签,眉眼中是神佛画像一贯的慈悲,嘴角却含着嘲讽。他左边围着喋喋不休陈述他十条“罪状”的一群陌生人,右边是掩面干嚎的继嫂和怒目而视的宁家族亲,身后来来往往经过许多宾客,议论声全无掩饰,清清楚楚传到宁仕耳中。
‘好吵!他们就不怕吵醒了死人吗?’
宁仕跪得端正,只从身形看,是悲戚到了极致。然而他垂下的脸上却没一丝表情,漫不经心得仿佛在旁听别人家的闲事。他隐约觉出不对,无论是温度还是他跪伏姿势背上的重量,明显都是不详的预兆。然而,这一屋子人却似乎全无知觉。
‘禅童子专克起尸,鬼门都已经封住了,还心虚得往棺木上贴神像,想来这些人也晓得有问题……’
短短几日内接连遇上许多不幸:科举被污蔑舞弊且被定了罪,给予庇护的父兄相继横死,灵堂上直接被亲侄逼着分家……若是换个人,此刻定然会被惶恐、绝望、愤怒占据心神。然而宁仕的注意力却只停在那两口棺上,心里有声音催促着,得尽快找个理由离开。
至于原本的疑惑:他留在宁家的文稿是怎么去到知府家的?他的父兄为什么忽然横死?明明死因不详,他的侄子和继嫂为什么不报官……都不重要了。反正他的命格本就是‘父母缘浅,兄弟情薄,刑克六亲,孤独终老’,就算是所有亲人都算计他,然后又被他‘克死’,也合情合理。
他一贯循规蹈矩,奔丧是必要的程序。然而此时,礼数已经全了,需得尽快打断那一众蠢人的表演,离开此地。
“我宁仕,自请除族。”
他站起身,转头对着一众披麻戴孝的人,深深躬身。余光里,一道道犹如泥塑的人影,各自夸张表演全数静止。
供桌上烛火爆出一个火花,似是亡者的愤怒不甘。
厅堂外的檐廊上,一只困在蛛网上的蛾,奋力扇动翅膀,终于扯断蛛丝,从阴暗角落飞向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