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边泛着鱼肚白,清晨的微风带着露水,从窗棂缝隙间溢了出来,拂在窗边人的面上。
萧清辞立在窗旁,身上穿着件简单的群青衣袍,满头墨发松散地束起一半,拿了根木簪固定住。
他看着驿站外排着的一条长路,眼底渐渐泛起沉色。
不知不觉,他来这南隐州已经半月有余了。
上次他派萧散和萧肆去南央阁扛米,回来时发现驿站门口聚着一群灾民,跟着领头的几个高喊着“朝廷无情”“侵吞灾粮”之类的话。
他们看出这米是赈灾所用,一时间又找不到他,驿站门口又堆着许多人,为了安抚民心,便先在东街处搭了个粥棚施粥。驿站门口聚的人闻风而撒,待他们再去看时,其他的灾民倒确是真的,但领头的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苏沅卿上次派元亭在难民所那边抓了个活口回来,叫萧尔审了许久,才吐出真话来。
确实是萧暮归派的人。
之前萧肆在驿站门口杀的那个是新来的,还没学会易容,这才被萧散抓住了把柄。
而他被抓住之后,其他的人便警觉起来,为了不被人发现,每过一两日就会易容乔装一番。总归灾民众多,偶尔多了或者少了几张脸,再加上他们会把脸糊上灰尘,姿态言语与灾民近似,少有人瞧的出来。
由此看来,萧暮归的人,远不止那几个。
萧肆借着施粥的契机来进行甄别,同时还去暗中查探消息,却始终没能把人找出来。
能不知不觉地培植这么多人到南隐州,却没有一点消息传出,要么是萧暮归一早便在南隐州扎了根,要么就是他跟此地高官勾结,封锁消息,假造身份。
“阿辞。”
苏沅卿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萧清辞回头看去,便见着她面上仍戴着他的那张银制面具,独留那双杏眼露在外面,清澈灵动。
“卿卿。”
萧清辞对她笑了笑,伸手牵住她的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手心里。
苏沅卿歪头问他:“你在想什么?”
萧清辞的指节紧了紧,苏沅卿察觉到,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轻轻地反复捻弄着。
他轻叹了口气,蹙着眉心说道:“我们在明,萧暮归在暗。再加上现在的灾情,还有这南隐州的洛元,我们不知还要在这耗上多久。”
说着,萧清辞的眉眼间染上郁色,薄唇微抿,声音冷冽:
“也不知道,郑安书他办的事如何了。”
初晨的太阳缓缓升起,天边泛起一片金光,几缕阳光穿过树影檐角落在屋内。
苏沅卿伸出另一只手,看着阳光停留在她的指尖,忽地轻笑一声,缓缓说道:“谁说萧暮归在暗的?孟玥在九皇子府查探许久,已经查到了他的一些马脚。”
苏沅卿往身后看去,轻轻点了点头,青柳便上前来,递了一张密函给苏沅卿。
她将密函放在手上,摊开给一起萧清辞看。
那一张不大的纸上,赫然写着两行大字。
【南隐州知州洛元是已故洛才人之兄】
【萧暮归近日与洛元来往频繁,两人联手封锁消息,由暗卫归二在城内某处负责管理往来信件和手下】
“洛才人……”
萧清辞将苏沅卿手上的密函接了过来,看着最上面的一行字,恍然大悟。
那多年前在冷宫病故的洛才人,确是南隐州之人。
不过他依稀记得,洛才人的母家并不强盛,父亲只是南隐州的一个八品小官,为搏一把前程才将她送到宫中,怎料她香消玉殒,对他们反倒没有一点助力。
因得洛才人位份低,又是在冷宫过世的,他也没怎么关注过这件事。
不曾想,短短十来年的时间,洛元倒是登上了知州之位。
难怪,洛元那人能如此有恃无恐,分明没有什么才学,却还是在南隐州迅速扎稳了根,各种打压手段层出不穷。
忽地,萧清辞想起王秋朝先前的一句话:
-“洛元不过是饭桶一个,但他背后有高人指点,你们要小心些。”
高人……
原是有个不择手段的智囊侄子啊。
萧暮归此人,怕是从他刚从冷宫出来时就开始谋局了。
在宸京众人眼皮子底下装出一副病弱的废物模样,暗地里在宸京发展势力,还跟远在南隐州的洛元始终保持联系,明面上是为他筹划,实则是那洛元当他的踏板。
萧清辞垂着眼眸,攥着薄纸的指节用力,将那密函都攥出了褶皱。
若是他此番在南隐州与洛元先争斗起来,那么萧暮归就可以将罪责尽数推给他和洛元,再自请来南隐州收拾烂摊子,凭着安插在灾民里的诸多人手,操纵流言。
以此……踩着他们和众多灾民的尸骨,搏得流芳美名。
这是以十余年为期的一场大棋,以人心为赌注,将所有卷入这场风波的人全都变成他的棋子。
成则搏得民心,扶摇直上;败则心血散尽,血本无归。
苏沅卿看着萧清辞有些讶然的目光,眉眼微垂。
她方才刚看见这张密函时,也是这副模样。
她虽是知道萧暮归和这南隐州的官员有联系,却不曾想到他竟是从十多年前就开始慢慢布局,本以为是利益交换关系,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亲缘在。
若是利益相连,两人互相利用,倒还好解决些,但看洛元与他的关系……
那洛元估计也是个没脑子的,竟是真以为萧暮归把他当成亲舅舅,对他言听计从。殊不知,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萧清辞将手上的密函撕碎,手上用力,那些碎纸便成了一把粉末。
他腕间轻转,将手上的粉末撒了个干净,侧首看向苏沅卿,轻声问道:“卿卿,你可曾有……对那暗卫归二的印象?”
苏沅卿想了想。
在前世时,归一是萧暮归的心腹,时常跟在他左右,她对他的印象要深刻些。
至于归二……
那人不常出现,倒是个神秘的人物。
但他既是萧暮归的暗卫,那她作为九皇子妃,曾经定是也见过他的。
苏沅卿蹙眉想了许久,忽地,她灵光一现,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她拉着萧清辞走到桌前,先是研了点墨,随即便拿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把匕首的图样。
卿卿为何画个匕首在这儿?
可是想拿来防身?
萧清辞仔细看着苏沅卿执笔作画。
那匕首瞧着不过是最为简单的式样,匕身上光秃秃的,唯有那匕鞘上,隐隐刻着一个暗纹。
不是九皇子府的暗纹,只是一个类似于狼或是豺豹之类的动物图样。
苏沅卿画完,拿着那纸仔细瞧了瞧。
没错,就是这把。
她前世在九皇子府时,因得不愿跟萧暮归多过交流,便喜欢在府上四处转悠。前面一段时间都平安无事,直到有一次,她路过了一处院落,被一个冷面的暗卫举着匕首挡在原地。
那匕鞘上的暗纹映着阳光,忽地闯进她的视野里,正好让她记住了。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对归二的印象。
若说面容冷肃、一身黑衣,她见过的多数暗卫都是这个样子。但那把匕首,在她的潜意识里,似是对归二很重要的人送的,每时每刻都会带在身上,常是放在怀里或是别在腰间。
修长的指节从画纸上方压下,苏沅卿抬头看去,便瞧见萧清辞从画纸上方冒了出来。
萧清辞见她许久没有说话,俯身正欲问她,苏沅卿一时怔愣,随即便将手上的画纸塞到了他的手里。
萧清辞有些疑惑地问出声来:“卿卿?”
苏沅卿站起身来,莹润的手指抚上画纸,颇为认真的对萧清辞说道:“阿辞,萧暮归的人皆擅伪装,归二定是也乔装过一番,难以根据面容找到他。”
“但是这把匕首对他极为重要,以它作为突破口,或许能快些找到他。”
萧清辞闻言,瞬间正色起来。
他将画纸折了起来,眸中泛着淡淡的寒意,拂袖转身:“我现在就去让萧肆找他。”
“等他们施完粥吧,若是现在去找他,以他的性子,怕是连一刻都等不及。”
苏沅卿拉住了他的衣袖,将他压在椅上坐了下来。
她看着萧清辞颇为松散的墨发,拿过旁边的铜镜递给他,调笑道:“而且——你就用这副模样出去见人么?”
萧清辞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木簪。
现在南隐州的事情尚未完全解决,他想尽早处理好这些事情,每日都会早早起来联络郑安书,还得和洛元周旋。
早上若是拿银冠束发,总是要用许久。不如这木簪,虽是简朴了些,束发的时间倒是比银冠要快得多。
就是……他不太习惯用。
苏沅卿看了看萧清辞泛红的耳根,又看了看铜镜里的那个清俊公子。
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唯独那墨发,松散凌乱,乍一瞧,倒像是没束发似的。
苏沅卿轻叹一声,伸手将萧清辞发间的木簪取下。
忽地,她指尖一顿,看着他头上颇为怪异的结陷入沉思。
“你……是怎么把它搞成这样的?”
萧清辞的耳根更红了。
苏沅卿憋着笑意,先是细细地将他墨发上的结弄散,随即认真地为他束起发来。
莹白的手指在墨发间穿插着,时不时地触上萧清辞的脖颈。
柔软的触感带着温热,激起一阵颤栗。
萧清辞垂着头,眼尾微红,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不多时,苏沅卿将木簪重新簪进他的发间,牢牢固定住。
她将头放在萧清辞的肩膀上,伸手把他的脑袋抬起,让他看向铜镜,得意道:“如何,好看不好看?”
萧清辞红着眼抬头,轻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定格在那笑靥如花的苏沅卿身上。
忽地,他转过身去,伸手触上苏沅卿的后脖颈,将她压了下来,温热的薄唇触上柔软的唇瓣。
苏沅卿躲闪不及,跌到萧清辞的怀里,又被他死死揽住,整个人面色绯红:
“唔!”
萧暮归坏是真坏,但倒是真的有脑子……其实我本来是想把他写成个追妻火葬场的病娇来着(后面或许会有几章),但是现在竟然变成偶尔发疯常年伪装的丧心病狂大反派?[问号]
我的妈耶,我怎么把他写得这么厉害?后面的气氛要开始焦灼了[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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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