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苏沅卿推了下萧清辞,侧身倚在窗框上,轻敛的眉眼抬起,颇为无奈地看向他:
“你别跟我说,堂堂的太子殿下夜半翻墙,就是为了来逗我玩?”
“咳。”
萧清辞轻咳一声,瞬间正色起来,他敛了那副调笑模样,转身靠在窗旁,抬首瞧向天上的明月,声音清冽:
“卿卿,果真还是瞒不住你。”
苏沅卿偏头,只见萧清辞的半张侧颜笼在月色之下,半散的墨发染着层淡淡银光,清风吹得几缕发丝扬起,伴着纷飞的雪白衣角,似是带着无边寂寥。
他清冷的桃花眸敛着,眼尾的红色小痣被长睫投下的阴影覆盖,半遮半掩间,叫人恍惚一瞧,心上便能突生些怜惜。
莹润的指节在空中蜷了蜷,苏沅卿目光一顿,终是触上了他眼尾那颗小痣。
她的指尖摩挲着他的眼尾,眼里带了些关心之色:“怎么了?阿辞,出了什么事?”
倏忽,淡淡的红意从萧清辞的眼皮蔓延开来,他的眼睫轻颤,似是在思索。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卿卿,我可能……要走了。”
“走?”
苏沅卿的指尖一顿,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萧清辞伸手握住苏沅卿的手指,将她的手覆在自己的侧脸上,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去南隐州查探灾情一事,卿卿可知?”
“嗯。”
苏沅卿点了点头,看着萧清辞蹙眉敛眸的模样,清凌杏眸里染着担忧:“可是南隐州出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我离开南隐州时,那州内粮库分明还有不少存粮,我让州官开仓放粮了一段时间,又令四周的州府拨些粮食送去,已经足以将灾情稳定下来了……”
说到这,萧清辞在苏沅卿的掌心里蹭了蹭,有些委屈地垂下眼尾:
“可是父皇今早跟我说,南隐州昨日来报,灾情非但没有缓解,竟是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已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开始对朝廷不满,宸京更是流言四起。”
“为了安抚民心,父皇决定再派我去一趟南隐州……”
苏沅卿立在原地,久久未言,她的一只手被萧清辞执着,垂在身旁的另一只手则是紧握成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些颤抖地开口道:“那……你要去多少时日?”
“我也不知,约莫至少得数月光景。”
萧清辞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抱住苏沅卿,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整个人像是挂在了她身上似的,半散的头发拂过她的耳根和侧脸,弄得她痒痒的。
就在苏沅卿想要伸手做些什么时,萧清辞抬起头来,修长的指节把玩着她发间的绸带,桃花眸中的冷清散去,半是犹豫半是期待地看着她:
“卿卿,过几日我便要出发去南隐州了。”
“你……可否来送我?”
接着,萧清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又添了句:“以……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苏沅卿垂着头,半天都没有回答他。
萧清辞的心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寸寸地冰凉了下去,看向苏沅卿的目光逐渐变得黯淡,像是被人抛弃了似的,整个人被一层淡淡的悲伤罩着。
若是他此时有根狐狸尾巴,怕是都能伤心得坠到地上去了。
就在此时,一声轻笑自他耳畔响起,苏沅卿抬起头来,笑得眉眼弯弯,双手挽过他的脖颈,将他拉得俯下身来,随即踮脚贴在他的耳边温柔道:
“当然。”
“阿辞可是我的未来夫君,若是我都不送了,那阿辞多可怜啊……”
清灵的声音带着笑意,直直地闯进萧清辞的心底。
伴着苏沅卿的呼吸,淡淡的热气洒在他的耳朵上,激起一阵滚烫的热意。
震颤的心跳蜿蜒而上,和苏沅卿的声音一起响彻在他的耳中,萧清辞感觉喉咙有些干涩,整个人仿佛已经感知不到别的东西了。
冷白脖颈上的喉结轻滚,萧清辞别过头去,伸手将苏沅卿的面颊拖住,倾身便吻了上去。
月色之下,夏夜清风微凉。
滚烫的热意缱绻在两人之间,鹅黄和雪色交缠着,难舍难分。
趁着月色,萧清辞偷偷睁开了双眸,却被苏沅卿伸手猛地盖住。
他轻笑一声,阖上那双潋滟着笑意的桃花眸,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场温柔月色里。
他的眼前是她,耳畔是她,心上是她。
他的一切,都由她掌控,今生今世,都再也逃脱不得。
-
翌日一早。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了进来,苏沅卿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将头探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露水气,裹着清风卷起的青草气息,萦绕在苏沅卿的鼻尖。
她闭了闭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神色沉了下去。
那件事……竟是这么快就要到了吗?
分明在她的记忆里,应当是要再晚些时日的。
前世时,也有这样一场天灾。
南隐州本是苍澜最为富饶的地区之一,土地肥沃,年年丰收。
今年春日,南隐州却突发洪水,将良田尽数吞没,百姓们囤积的粮食或是被洪水一冲而走,或是被泡在水底生霉腐烂,不过短短数日,南隐州便从天堂变成了地狱。
萧清辞奉旨去查探灾情,却查不出症结所在,只能让州官将州内长期存储的粮食派给百姓,再建立庇护所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暂时的庇护之处,堪堪稳定了局势。
怎料,在几月之后,南隐州突然告急,整个南隐州的粮仓都已经竭尽了,可灾民竟是越来越多,从周围州府调过来的那些粮食也都是杯水车薪,难以救急。
萧清辞再去赈灾,结果运去的粮食被人调换,路上还一直受人刺杀,险些丧命于那处。
因为粮食被人暗箱操作替换,萧清辞只得周旋各地去寻粮来解决燃眉之急。就在这时,萧暮归听闻南隐州灾情,“募集”了诸多粮食来到此地,赶在萧清辞之前将粮食派发下去,给自己搏得了贤良的美名,而萧清辞在宸京则是变成了侵吞百姓赈灾粮的凶手,名声大损。
而这背后的真相……
是萧暮归和南隐州的官员勾结,将粮食都揽在了自己的手里,一边切断宸京和南隐州之间的联系,一边借机哄抬粮价。
周边州府因为借粮给南隐州,同样也是粮食短缺,萧暮归便将这些收敛来的粮食抬价数倍卖出去,一口气便赚了近千万两白银,借着这笔横财和他先前所积攒的良善之名,他人前左右逢源,人后豢养私兵,意图……造反。
可惜,她前世发现这件事之后便想去戳破萧暮归,结果就被他囚在地牢之中,终年不见天日。
直到她死在地牢里,都不知道他具体的计划是怎样的,只能勉强猜到些大概,却因得没有确凿证据,无法妄下定论。
苏沅卿想着,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得很。
南隐州处在运河水畔,每年都有人专门处理泄洪一事,百年间从未出过问题,可偏偏今年,分明连连晴日,没有几个大雨天,南隐州却是发了百年难遇的大洪水……
苏沅卿坐在椅上,伸手拿起茶壶,往那白玉茶盏里倒了盏茶水。
清冽的茶汤映着阳光,苏沅卿举盏一饮而尽,发间的皦玉绸带被微风吹得轻扬,她敛下眸子,眼底的沉色却是越来越深。
南隐州那场所谓天灾,极大可能——是**。
毕竟萧暮归此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是个喜欢披着温和假面的阴狠角色。
南隐州富饶百年,底蕴深厚。
哪怕百姓失所,暂时没了安身之地,但南隐州底蕴尚存,不少人手上存有底牌,非必要之时不会拿出来。
让整个州府的元气榨干,光明正大地敛财是最愚蠢的方式。
只需要切断他们的粮食来源,让他们饿上一段时间,只放出一点粮食,出于生存本能,他们定会自相残杀。待看见一批批的同乡饿死荒野,后面有人再放出粮食,哪怕价格再贵,在百姓眼中,也不会比饿死更坏了,便会倾家荡产来追寻这唯一能让他们活下来的东西。
而到最后,整个州府的财富被敛得差不多了,突然有个人免费给他们粮食,他们定会感恩戴德,将他奉作天上的神明,说什么就是什么。
毕竟……他救了他们的命不是么?
他肯免费放粮给他们这些贫困百姓吃,又是宸京的尊贵皇子,又有什么可图他们的呢?他说的话,就自然而然地被百姓们奉为圭臬,连带着真正为他们着想的萧清辞,都被他们三言两语给贬成了侵吞朝廷财粮的无耻之徒。
先将人置于绝境,而后抛出一根藤蔓,这样为了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所有的人都会争先恐后地向上爬去,再对那个抛藤蔓的人感恩戴德。
殊不知,救命之人,便是将他们置于绝境之人。
果真是拿捏人心的一把好手啊……
萧暮归。
苏沅卿放下茶盏,对着窗外轻唤了声:“元亭。”
不过须臾,一个黑色影子便出现在苏沅卿眼前,单膝跪地,姿态恭敬。
“属下在,郡主有何吩咐?”
苏沅卿手肘撑在桌上,单手托腮,昔日明媚的容色变得沉肃下去,一双清凌杏眼中带着寒冰,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苏沅卿转头过去,将腰间的令牌取下递给元亭,缓缓道:
“你去告诉青颜和青柳,我们——”
“该收网了。”
嘿嘿~消失了十章的青颜和青柳要回来喽![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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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