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间,陈乐后知后觉发现周浩俊的外套一直在他身上,周浩俊自己其实就穿了个毛衣。南方的冷是阴冷阴冷的,从骨子里泛冷。
陈乐扶着人坐在床上,摸了摸周浩俊的手,还好没有那么冷,他问道:“喝了多少?自己还有数吗?”
“有,”周浩俊心想,也不至于直接断片,他想到了什么,突然改口,“不…不太记得了。”
陈乐没说话,转身去烧水。周浩俊看着陈乐烧水,辩解道:“他都倒给你了,那半杯下去我都晕了,要是你直接送医院了。”
话是这么说,但陈乐喝多了也就直接晕了,转天醒来头疼点,下午就好了。但……周浩俊之前喝酒胃疼过就算了,心脏断断续续都不太舒服,今天喝那么多,他真的挺担心的。
他倒完水,扭头看周浩俊低头看着床头柜,手就撑在床上,看起来就不像是舒服的样子。陈乐走过去,把水递给周浩俊,周浩俊喝了几口就递给了陈乐。
陈乐很心疼地把人抱住,伸手摸着周浩俊的后脑勺,头发茬硬硬的,有点扎人。周浩俊搂着他的腰,很紧。陈乐想,成年人要自己解决问题了,自己有什么问题怎么开始反倒依赖周浩俊了呢?
周浩俊轻声道:“陈老师,别想太多了。我爱你,就能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家庭。”
陈乐闷闷地应了一声,周浩俊声音略带笑意,模仿那时候陈乐说的话:“家永远是你最温暖的港湾,我就是你的港湾,陈老师。”
陈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就是心疼那几千块钱,肉包子打狗,我连碰都没碰过。”
周浩俊轻声笑了一下,小财迷,精打细算的样子是有点像地下的乐乐。周浩俊声音充满笑意:“有点晕,想躺会儿。”
陈乐轻轻放开周浩俊,给周浩俊脱了鞋,盖好了被子,他看周浩俊不太舒服地闭着眼:“难受不难受?”
周浩俊轻声道:“还好。”
陈乐伸手碰了碰周浩俊的脸,周浩俊轻声道:“要抱抱。”
陈乐弯下腰抱了抱周浩俊,周浩俊用了点儿劲儿直接把陈乐抱到床上,陈乐丝毫没觉得一个自称自己“喝多了”的人有这么大的劲儿有什么不妥,他抬头看周浩俊闭着眼微微皱着眉,伸手按了按他的眉心。
一会儿,周浩俊轻声道:“我睡会儿。”
“嗯。”陈乐撑起身,给周浩俊盖好被子,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去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周浩俊好像还在睡,带着表的左手露了出来,正好是那条疤。其实那条疤的位置太靠前,不太好遮,所以也不怪他一眼就看见了。他盯着周浩俊的左手好一会儿,对父亲的死亡没有多大感觉,但是他突然想——如果周浩俊那天真出什么事儿,留自己一个人…他就有点受不了。
陈乐先用被子把周浩俊的手腕盖住,实在没忍住,反正周浩俊睡了,他就趴在被子上哭,也不敢哭出声,就无声地流眼泪。
如果没有周浩俊,这些事情他也可以处理得很好,他跟周浩俊说可以依靠他,他也知道他是可以依赖周浩俊的,可成年人的支点一旦向外偏离,就意味着风险,他怕,他现在觉得自己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怕。
尽管他懂得分别是人生的常态,但他现在突然发现他不敢预设周浩俊哪天突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陈乐蹲在床边,手盖着眼睛,头埋在被子里。周浩俊冷不丁地说道:“上来。”
陈乐吓了一跳,没敢抬头,他怕周浩俊看见自己的眼睛,肯定知道自己哭了。周浩俊说道:“眼睛都肿了,别藏了。”
周浩俊往里面躺了躺,陈乐也躺了上去,周浩俊心疼地抱住陈乐:“跟我说说,谁欺负你了?”他抱得很紧。
“你…你不是睡了吗?”
“有人趁我睡觉偷偷哭,我还能不醒啊?”周浩俊逗他,他就是小睡一会儿,陈乐洗完澡他就醒了。
陈乐没说话,周浩俊道:“有人说不在乎,心里其实委屈的要命。”
“我哪儿是因为他们,我因为你。”
“真没有一点儿因为陈叔叔?”
“有…有一点吧。”
周浩俊逗他:“自己委屈,还嘴硬说没什么,回来躲起来偷偷哭,就想瞒着我是吧?”
“你平时工作就够累的…”
周浩俊顺了顺陈乐的头发,他突然想,之前陈乐会不会也有什么事情想说,比如在地下怎么让那个李孟喜欢上的,但是一看自己那么忙就闭口不言了。
周浩俊感觉自己都快睡着了,陈乐突然问:“你会离开吗?”
周浩俊想都没想:“不会。”他顿了一下,“离开你去哪儿找那么好的陈老师?”
陈乐嘴上说:“油嘴滑舌。”却没忍住笑了一下。
周浩俊在这种事情上从不拐弯抹角,他直接问道:“怎么?想到什么了?”他可以感觉得到陈乐好像在对什么不安,但他又想不出来,他能预料到失去了记忆的陈乐应该对死亡这种事情有悲伤之类的情绪,但他没想明白为什么会不安。
“没什么。”
周浩俊也不好说什么,在他又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陈乐在他怀里抽泣,他以为这劲儿过去了,没想到陈乐是在憋着,可这种事情越憋就会越自耗、越难过,他拍了拍陈乐后背,轻声问:“怎么了?”
陈乐没说话,周浩俊道:“别偷偷的,闷着不好。”
“我怕你死。”陈乐说完突然哭出了声。
周浩俊一下子就愣了,何其相似,和地下的乐乐何其相似,当初乐乐选择离开是不是因为他那时候伤的太重,以至于乐乐已经开始恐惧……怕他什么时候真的魂飞魄散了。
周浩俊吐了口气:“陈老师,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周浩俊伸手抽了两张纸,给陈乐擦了擦眼泪。陈乐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刚看你手上的疤,我……好怕你疼,好怕你受伤,好怕你有什么意外。”
周浩俊理解这是普通人对死亡的正常恐惧,在失去了至亲之后,怕继续失去。他很荣幸他在在陈乐的心里是至亲的范畴,但这道题无解。因为他骗不了陈乐说自己不疼,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不受伤。
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逻辑极其混乱,陈乐说了他弟弟陈彩断绝家庭关系的言论,周浩俊没说话只是听着,时不时给陈乐擦擦眼泪。陈乐太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了,尽管后面很多话都是反复的,但周浩俊仍然能听得出来陈乐根本没有陈乐自己说的那么容易释怀。
陈乐哭累了就睡了,周浩俊没少出去应酬,刚刚是生理性头晕,现在是彻底清醒了。
陈乐能想到的最大的威胁就是威胁家里人自己要断绝关系,但是陈乐没想到的是真的有人视亲情于无物、视金钱于至高无上,陈乐估计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先是失去父亲、马上就和家里人断了关系,这些原因加在一起,让陈乐看到自己左手的疤痕一下子绷不住了。
陈乐太善良了,低估了人性的卑劣。
周浩俊无奈地笑了笑,感觉陈乐一如既往地可爱,伸手刮了刮陈乐的鼻子,他私心不想让陈乐受这么多苦,可惜就算是他,也没办法干预这些因果。但他会一直陪着他,除非陈乐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