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陈乐都没回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实在爬不起来。好在周一是下午的课,他一觉睡到早上,周浩俊已经去开会了,给他留了早餐。
他现在是明白了,周浩俊难受归难受,休息好了的体力不是他等普通人可以觊觎的。周末的时候,周浩俊又说要接陈乐回家,陈乐编了个借口改成了在外边吃饭,他是真扛不住了。
好在过了周末,周浩俊就去出差了,陈乐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周浩俊出差还没回来,陈乐的父亲陈刚就去世了。他其实心里有准备,毕竟是癌症,那时候他和他弟弟陈彩都伺候不了,轮番给父母找养老院,他弟弟找的不像是养老院,像是孤寡老人托管处。
陈乐去看过几次,空气不流通,室内飘散着饭菜的味道和一种老人特有的味道,单人床的床垫并不舒服,深色的家具没有几分庄重,反而增添了几份凝重。以陈乐的话说,那不是养老,那是送死。
陈乐从厦市回来就想明白了,生生死死的,钱是身外之物,他准备自掏腰包,但他父亲不听他的话,甚至把他骂走了。他拗不过他父亲,本来手术后就需要养,最后这段日子陈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陈刚在死之前和他母亲说了些悄悄话,陈乐不得而知是什么,陈乐倒是听见了陈刚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是——“钱啊……”。
陈乐不知道他父亲想说什么,死的人已经毫无知觉了。陈彩良心痛不痛他不知道,但是陈乐知道,他重复千万遍,也不能改变结局。成见就是一座大山,他父亲的心里就是不信他,他又能怎么样呢?
陈乐能接受父亲去世的结果,但是这么大了,他还是没办法排解“我本可以”的悔恨。他请了假回去处理丧事,也知道得跟周浩俊说,上次就去个酒吧帮小遵就生气了,这种大事儿肯定得说,不然回来周浩俊是真能把房顶给翻了的。
周浩俊和他在一起之后回消息的速度很快,周浩俊跟他说马上回。送陈刚到殡仪馆那天下了雪,也不算雪,是雪粒儿,落到地上就变成水了。南方很难下雪,陈乐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家乡看到雪。
陈乐开着他舅舅的车载着他弟弟陈彩和母亲李慧兰,跟着黑色的灵车,车里就一把伞,他弟弟给他母亲打了。陈乐下车的时候水顺着脸滑下来,有点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殡仪馆也是要排队的,陈彩陪李慧兰坐在那里,陈乐拿着材料站着排队。忽然,他闻见一股熟悉的雪松味,然后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擦头发。他按住,发现是一张洗脸巾,吸水的、很管用。
他回头,周浩俊的眉眼映入眼帘,陈乐忽然就感觉心定了:“周浩俊。”尽管他在湖省生活了十几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总有一种自己不属于这里的感觉。
周浩俊轻声“嗯”了一声:“我回来了。”赶进度赶到最后,黄升坐着就能睡着,可以想象周浩俊熬了几天。他是算好了正好能跨年回来,但忘了这茬了,其实问吴昌一声就知道,他还是给漏掉了。
陈乐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他其实很想抱住周浩俊,但他知道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周浩俊继续道:“把外套脱了。”
“啊?”陈乐愣了一下。
周浩俊顺手接过陈乐的东西,陈乐听话地脱了外套,周浩俊给他披上自己的,然后把文件袋递给陈乐:“我能优先办理,要不要?”
“不用了。”陈乐想都没想。
周浩俊没说话,就陪陈乐排着队。陈乐出神地想,他的依靠居然不是他的母亲,更不是那个不着四六的弟弟,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爱无法百分百保证基于血缘关系建立,难道两个曾经的陌生人之间真的可以建立这种长久的亲密、信任与依赖关系吗?
他突然有点怕,怕有一天周浩俊突然消失了或者收回了这些他贪恋的温柔,但他不敢说、更不敢问,好像问这件事很幼稚一样。
周浩俊知道陈乐的家人在,只是把手搭在陈乐肩膀上,他看着陈乐这几天有点疲惫的样子有点心疼。他应该早来的,让他一个人跟家里那些人掰扯,陈乐又是个心软的,说不往心里去是假的。
陈乐反而觉得今天过去就解脱了,因为这几天已经彻底死心了,联系丧事儿、通知亲朋好友…有很多事情需要做,而他弟弟陈彩就盯着那点遗产,他母亲李慧兰也一句话不说。
最后,这态度给陈乐逼急了,他自己说,“爸的事儿办了,我们就断绝关系,遗产跟我没关系,你们也别联系我”。
陈乐以为还没有恶劣到断绝关系,没想到话一出口,他弟弟竟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说出口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总不能收回来的。
他看着前面有的家属眼里含着眼泪,突然发觉自己没什么眼泪可以流,心里木木的,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想长舒一口气。
他想,他当初觉得自己旁边那个无情无义,可周浩俊给他弟弟兜底是一兜一个准,现在二话不说直接就过来了。自己自诩自己有情有义、道德高尚,现在呢?连人走了都流不出来一滴眼泪。
最可悲的是,那是他的父亲,他竟然觉得自己尽力了,竟然冷血地想,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