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抬起头,又将头垂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闪而逝。没有人注意,只是坐在他身旁的李祖娥,紧紧的搅着帕子,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高湛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场鸿门宴会是这样结束,他好奇的打量的那个孩子,还如初见那般,真的好有趣!
公元547年,高澄俘获了南梁徐州刺史兰钦的儿子兰京,安排他在东柏堂的厨房里干活。
高澄虽然风流成性,但也求才若渴,尤其是在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孝静帝取而代之之后,对于兰京,他软硬兼施,让其为他所用。
但事与愿违,兰京脾气暴躁,后来其父兰钦死后,南梁祸乱,他更是想回国为其父报仇,但高澄态度坚决不允,甚至还因为此事被高澄令人杖责。
兰京自是知道在高澄这里是不可能离开,就在此时他遇见了另一个高家的人,也正是这个人改变了兰京的一生,改变了高家的历史,甚至以后整个北齐的命运。
这一天,兰京请辞再一次被高澄拒绝,高澄威胁他说,“若你再想着回国,就杀了你”,心情烦躁的兰京在街上晃荡。
逃跑么?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高澄的权利,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有本事把他抓回来,到那时候依照高澄的脾性定是会让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可是难道就让他留在这里,那里是他的家啊,有他的妻儿,他们现在一定都在盼着他回去,他该怎么办呢?!
兰京突然觉得有人在他身后,正当要转过身来的时候,眼前一黑,他的身子也软了下来,以后发生什么也记不得了,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醒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
“你是谁?”兰京揉了揉他的脑袋,“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那个人嗤笑了一下,缓缓的说道,“你不必知道,你以后也不会再来这里。至于我是谁,你走出来就知道了。”
兰京拨开床上的纱帐,就看到了那张脸—不同于高家俊美的那张脸。
“太原郡公?”兰京一惊,赶紧跪拜道:“小的给大人请安。”
“行了,”高洋漫不经心的说,“果然是大哥的人,连个奴才都调教的这么好。”
兰京没有说话,他与高洋速来就没有什么交集,加之高澄并不喜欢这个弟弟,曾多次出言侮辱之,那高洋今天以这种方式请他出来原因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自古便有倦鸟归巢,落叶归根,大哥怎么能这么不通情达理呢!”高洋这个人不喜兜圈子,直来直往,“你可懂我的意思?”
兰京心里一惊,但面上仍不改色道:“丞相大人对在下不薄,大人严重了。”
高洋心里虽然看不起这样的人,但他不动声色的道,“今日请你过来就想与你做一笔交易,不知你意下如何?”
高洋也不管兰京的反应,接着说:“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应得的,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大人怎知我心中所想?”
高洋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说道,“人无非为了两个字,一个是权,一个是情。我念你在世间还有一份牵挂,我帮你一把如何?”
“你想想,天下之土莫非黄土,天下之滨莫非皇臣,若那人还在,你如何能逃出他的掌心?”
兰京没有想到高洋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还这么风平浪静,可见他的谋逆之心不是一两日了。
但兰京也不是痴傻之人,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权夺利从来都与自己无关,最好他们两个人鹬蚌相争,他这个渔翁还可以坐收渔利,“太原郡公太抬举在下了,小的何德何能,能担当如此大任。”
“是不是可以理解你不肯为我所用?”高洋冷冷的说道,他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碰壁,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偏偏却差了这东风。
“丞相大人当初留我一命,已是待我不薄,小的断不能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高洋依旧冷声说道:“他于你有何恩?我可记得他帅兵攻打南梁,你被撸来,这便是你口中的恩!”
“这当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为了这恩,便不顾父母的恩情,袍泽之义么!”
兰京不再说话。
“我高洋向来不会勉强他人,你不愿便走出这个房门,天下这么大,自有为我所用的人”高洋一甩衣袖,“不过我高洋心胸可不如我大哥那般宽广,就像我的脸皮那般,丑陋不堪。”
兰京转过身,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与高洋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情感告诉他,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回去与家人团聚,恢复旧国的机会。
最后,他闭了闭眼,缓缓说道,“若我做了,太原郡公如何护我回南梁?”
“我高洋虽然有谋逆之心,有杀兄之举,但向来一言九鼎,从不屑做那不齿小人。”高洋翘了翘嘴角,“若你担心你的命,你便可以把这颗心放到肚子里。”
“兔死狐悲?”兰京问道。
“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手”高洋掩在阴影处的面庞,“我保证,若你死,必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兰京没有再说话,推开门离开。
高洋此时真的好想朝天大笑一声,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广大正明的走出来。
他要向他那个不可一世的父亲,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大哥证明,他不是痴傻。
“终于要行动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打断他。
“小娥,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打算还瞒着我?”李祖娥柔柔弱弱的问道。
高洋看了一眼李祖娥,“我知道,你不会同我站在一起。我承认大哥他有手段,但我又差在哪里,同是高家人,凭什么他就该被人捧着,生来就高高在上,而我自出生以来就被踩在脚下。”
高洋越说情绪越激动,“就因为我这张脸!我不信,我不信这就是我的命,老天若阻我,我便将这天捅个窟窿。”
高洋看着眼前美丽的夫人,“小娥,我一定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放在你面前,我要你,堂堂正正的母临天下,与我共享天下繁华。”
李祖娥幽幽问道,“万一败了呢?”她握住他的手,“我从来不在乎,我只想守着我的夫君。”
高洋抽出他的手,“这样窝囊的夫君你要他干甚?”
从见到李祖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那么美好的她,她的夫君不该像他这样,碌碌无为,被人嗤笑。
“我知道你只是想向他们证明你不是庸人,但这样的方式难道不太过于残忍了么!他们是你的手足兄弟,是你一母同胞的大哥,血脉相连,难道你就不会心痛么!”
“那有怎样!我把他们当兄弟,他们有把我当兄弟么!我受够了。”高洋冷声高声说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不了玉石俱焚!”
“夫君……”
“好了,你莫要多想了,”高洋揽着她的臂膀,“你啊,就在家等着母仪天下好了。”
李祖娥从嫁给高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面貌丑陋的男人是搁浅在浅滩上的蛟龙,他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屈辱,既然如此,便把一切交给天意,若他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她必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公元549年,高澄封齐王,作为人臣,权位已至顶峰,不再满足为臣的高澄,开始密商正式夺取孝静帝政权。
八月的一天,高澄从颍川前线凯旋班师,八岁的高长恭像往常一样,去将军府习武。在拜斛律光为师的这三年里,他与高澄聚少离多,而这一次,是他们分离最久的一次。
每次高澄回来,一定会与他过招,然后摸着他的脑袋。高长恭以为,这一次还会像以前一样,他早早去了将军府,打算早回高府见父亲,他们两父子擦肩而过,这一过竟成了永诀,阴阳相隔,再见无期。
那一刻,高澄有没有记得他的约定,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告诉高长恭,于他而言,那一刻他没有了父亲。
书房内,高澄正与亲信大臣们密谋禅代之事,兰京假装入内送食,藏刀在盘底,高澄被他打断,怒道:“我没有下令,你怎么进来了?”
兰京大喝一声:“我来杀你!”随即朝高澄捅了过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谁都没有预料到一场密谋成了一场刺杀。
兰京逃窜,随后来的高洋没有下令追杀兰京,而是密封了高澄去世的消息,对外宣称“家奴反了,大将军受伤,不过没有大问题”。
然后调亲信掌握各州兵权,此时高家的以及东魏的命运都悬在一刻,高洋接过帅印,十分漂亮的完成了高家权利的交替,丝毫没有给孝静帝喘息的机会。
那年高澄仅二十九岁,只差一步就能当上皇帝。
高澄死后,高洋继承父兄基业。不久,北齐王朝建立。高洋追封高澄为文襄皇帝。不过这些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