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行程最后一日的下午。
盛霏确定了她要去拍潮汐树的地点,不过有一个问题。
“潮汐树要用无人机拍,那个拍摄点用肉眼其实看不到什么,都被围住了。”她说,“怕你们几个无聊,我先把你们三个在可以观景的堤坝旁边放下,再自己开车过去,拍完了回来接你们,ok吗?”
剩下三人都欣然应允,任她安排。实则这数日一切都是听盛霏主张,她实在太喜欢提议。
于是盛霏查了小红书攻略,发现一处江滨公园可供行人随意观景,每晚六点后不允许在堤坝滞留。
“但我们是去看日落啊。”宋玉津说,“到那边就快六点了,岂不是直接进不去?”
“说是管理员会酌情通融。”盛霏看着手机道,“你求求他们。”
宋玉津:“……”
他艰难道:“怎么求。”
邵允承接上了话:“哥你可以施展人格魅力。”
乔迦茵:“是施展美色的意思吗?”
宋玉津:“请容我拒绝,而且乔迦茵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乔迦茵嘁了一声。
盛霏说:“不是啊,我的意思是你厚下脸皮去求,实在不行放弃尊严嘛。”
盛霏对行程初期意外错过的那场金黄色日落念念不忘,将日落拍摄并入到潮汐树计划中,在公园门口放下他们仨就一溜烟开走,连告别都仅有一个单字“拜~”。
公园虽小,抵达堤坝前还要穿过一条小河和小树林,随后会发觉眼前尽是圈起的围栏。找到一扇小铁门进入,沿着阶梯下去即是江岸。三人见天色呈现出柔和的粉紫色,知道赶上了时间,开开心心地前行,却发现这片堤坝的方向不对,日落似乎应该在被背后树林和遥远山川遮挡住的彼方。
几人面面相觑,乔迦茵道:“来错了。”
宋玉津也带了相机,见状只能道:“等蓝调算了。”但他还是抬起相机取了个景,说,“你站那边试试。”
乔迦茵嘲笑他:“今天不怕我跳江了。”
宋玉津回答:“这个距离,你跳了我也来得及捞你。”
乔迦茵无法理解:“你认真的?”这人还是真心觉得自己会跳江?
邵允承凑过去看宋玉津相机屏幕:“这个角度还可以哎。”
“有点背光。”宋玉津一边调整焦距,一边看画面,“……咦?”
“什么?”乔迦茵站在距离一米的地方问。
宋玉津指指左边天空:“有月亮。我从右边拍你吧。”
这几句话间,看不到的地方,大约太阳已经迅速沉没,他们所处的这一片天空极快地变暗、沉淀出幽幽的蓝。
乔迦茵站得僵硬,问:“你怎么半天不拍?”
“好像没法同时对上焦。”宋玉津颇为苦恼,“你和月亮。”
这个情况邵允承有应对之道:“虚月亮一张,虚她一张。都拍就行了。”
他说完还脱口而出了一句,“哥,你怎么这都没想到。”
乔迦茵听见了,也跟着损宋玉津:“就是,人家比你上道多了。”
宋玉津无语道:“我紧张,有压力。”
他说完快速瞟了一眼旁侧的邵允承,后者愣了一下,竟露出一副懂了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其实她没有那么可怕的。”
……不,你完全没懂。
三人各自拍照,在江堤上来回走动取景,调整光线滤镜,费去不少时间。才刚勉强拍完,身后传来沙沙杂音的喇叭声响:“请游客离开堤坝,请游客离开堤坝……”
那声音竟然越来越响,两道冷白强光照过来,他们回头一看,才知是管理员开着车放着喇叭过来了,气势汹汹。
乔迦茵和邵允承转头看宋玉津:“你去通融。”
宋玉津相机都没放下:“等会儿,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我赶紧再拍——”
“那边拿着相机的游客不要再拍了,赶紧回去!”
宋玉津悻悻道:“……原来不是录音是活人。”
邵允承已开始往回走,并招手催促他们:“我们还是赶紧上去吧。”
“其实从这个角度拍我们来的那个小树林,是不是挺好看的。”乔迦茵突然说。
宋玉津按她说的举起镜头对过去。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那片针叶林在暮色中张牙舞爪地晃动着尖锐的枝叶。
乔迦茵补充道:“像鬼片,很有氛围。”
宋玉津无力吐槽她的审美,试着迅速取景拍摄几张后,决定先回去再看到底拍出了个什么效果——他站定拍摄不过两分钟时间,偏偏在广播cue到他之后,因而即使立刻收起相机,在巡逻管理员眼中已经是个板上钉钉的刺头。
雪亮的车灯立即打了过来,那辆车竟然缓慢地向他们这里驶来!
广播愈加大声:“这边的游客,不要再拍照了,赶紧回去;这边的游客听到没有?不要再拍照了,赶紧回去。”
宋玉津欠身示意:“知道了,我们这就上去。”他还手指比划了一下向上。
“这边的游客,不要再拍照了——月亮上去也可以拍,赶快离开堤岸——”
管理员在自己的喇叭声响中压根没听见宋玉津说什么,只一味地赶他上去。
沟通失败。越来越近的车灯亮光像夜里虎视眈眈的巨兽,宋玉津无奈地叹口气,见乔迦茵被照得眯了眯眼睛,一把抓住她手:“我们走。”
这车灯光像聚光灯,衬得周遭一切愈加黑暗。黑滚滚的江水在他们身后翻涌,翻着一条条丝绫般白色的浪涛。宋玉津怕管理员再跟着他们不放,拉着乔迦茵几乎是跑了起来,沿着江岸寻到方才铁门的位置,三步两步上了台阶,然后微低下身把她直接拽了上来。
邵允承走得要快一点,在铁门这里等他们。
乔迦茵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站稳就轻轻地甩开了宋玉津的手,仿佛再自然不过的一个动作。
但她在甩开他的时候,又快速低头看了一眼他。
她收回眼神后就跟随着邵允承的步伐向外走去,宋玉津本能地跟在后面,模模糊糊地想到,其实很早以前有过一次类似的事情发生。
那封针对新校长一系列主张的请愿信被宋玉津花一个晚上写下后,乔迦茵率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这封信在学生群体内悄悄流传开来。宋玉津用了相对平实的口吻,仅在最后一段笔法克制地煽情,没想到竟对学生们颇具感染力,不到一周就征得了几近半个学校的签名。
问题是,怎么交给校长?
亲手交上或是放在他办公室,想来极有可能扫一眼就不感兴趣地弃如敝屣。
经一群学生讨论过后,决定贴在中央大楼会议室门外。
一来那里成天人来人往,监控镜头角度不好,拍不到那扇门,即使导出录像也难以辨别是哪个学生在什么时候贴上的纸张。
二来,每周二全天,上午校领导会议,下午各年级教研组轮番开会,既能确保校长一定得以看到那封信,又能增强其在教师中的传播度。
宋玉津和乔迦茵在周一晚自习结束后鬼鬼祟祟地前往中央大楼,贴上了这张纸。为了节省用电,夜间大楼只开几盏微乎其微的灯,乔迦茵拿着手机手电筒照准位置后才开始贴,宋玉津站一边给她望风。
秋夜。月亮像浮于水中,散发出的光晕没什么活气,他一边腹诽乔迦茵这个贴胶带的动作太不细致,一边不太专心地看着周遭。更多时候还是在看乔迦茵。
忽然后脖颈有凉风吹过,他转头一看,楼梯上有一个人形的阴影。二楼完全没开灯,看不清面孔,视线像是朝着这里。
宋玉津默默回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瞥见乔迦茵上半部分已经贴完,想都没想就拽住了她手腕,阻止她继续向下贴的动作。
“有人,跑!”他压低声音说了这么一句,立即带着她沿着长廊一路狂奔,还转了好几个弯,一直到了艺术楼才放开手。
距离实在不短,乔迦茵气喘吁吁,跑完了才想起来问他:“……你看到有人?中央大楼这么晚怎么会有人啊?”
说实在话,她虽然偷偷摸摸和他来贴这个,实则也没多害怕被发现。本来就是有心去查就能查到的。
宋玉津语气倒有一丝迟疑:“看是看到了,但……”
“什么啊?”
“……不像我认识的任何一个老师,也不像保安。反正挺诡异的,站在二楼楼梯那边看着我们,也不说话,不知道站了多久。”宋玉津盯着她很紧,抿了抿嘴唇,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学校是有鬼故事的?”
乔迦茵:“……听过,你不用再讲了。”
她搞懂了,原来是宋玉津怕鬼。
乔迦茵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表情慢慢变了,甚至露出了一个像是忍笑的动作,刻意将嘴角向下撇。
宋玉津感觉不妙,她一般不会为好事而高兴的:“怎么了?”
“你没听图书馆老师说?中央大楼五楼要重新装修,原本那边的孔子像没地方放,暂时摆在二楼楼道上。”乔迦茵说,“你看到的那个是孔子啊,你却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