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两人回山。
一路平静无波,只不过身在梁府的第三天,热茶在旁,彼此闲话,谢珂一个失手,偏偏把自己双手烫红了。
黎风烨瞧着心疼,谢珂反倒什么都没说,由大夫包好伤口,用了药,嘱咐痊愈后方能沾水动武。
此事在前,余下几日黎风烨六神无主,浑无心情玩乐,谢珂看不过去,干脆提前启程。
北地的秋日虽短,苦梅山的景色却极佳。两人走走停停,清晨上山,日落时分才到了山门。
甫一走近挂着“鸣春山庄”四个大字的牌匾,便有一阵吵闹声传来。
黎风烨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娃娃努力地迈开短腿,与祝云昭兜着圈捉迷藏。他跑一会停一会,停一会又走一会,不消片刻,便被祝云昭拎起衣领,抱进怀里。
祝云昭恶狠狠地剜了小娃娃一眼,斥道:“还跑?!”
小娃娃藕节似的胖胳膊挥了挥,揉了揉双眼,“重明不想上课。”
黎风烨与谢珂走近,仔细一瞧,果真是重明。
自祝云昭将他带回山庄起算,三载春秋,襁褓里闹个不停的婴儿成了个胖乎乎的稚童。
说来奇怪,重明长相可爱不亚于当年的谢珂,一样肌肤白皙,他却天生一对湛蓝色的眼睛,越长大,越发明显,与众不同。
起初庄里议论纷纷,不少弟子好奇他,又害怕他,大师姐与庄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寻了家朔雪城的裁缝,订了一副不大影响视物的白纱眼罩。若有他人在场,便将重明双眼遮起,宣称重明天生畏光。
至于这一双湛蓝眸子,当然是因畏光影响。
有黎当归发话,众人渐渐信了这道说法,偶尔有些顽劣的弟子以此取笑捉弄重明,一一被祝云昭耳提面命,狠狠教训。
奈何重明本人不爱他物遮眼,每当祝云昭分神,大大方方顶着一双蓝眼睛招摇出门,回回把祝云昭气得不轻。
到了这一年,祝云昭忍无可忍,对待自己这位小徒弟,比当年对待黎风烨更加凶恶。
眼下祝云昭便提起此事:“白纱呢?怎么又摘下来了!”
重明嘟起嘴,在祝云昭怀里翻了个身,“不喜欢。”
祝云昭气极,一把放下重明,照着他的屁股打了两下,“不上课,也不听话,重明,你到底想干嘛!”
巴掌落下,“哇”的一声,重明小嘴一瘪,立马哭了出来。
“庄主与我说了多少次,绝不能让旁人瞧见你的眼睛,重明,你懂吗?”祝云昭咬牙切齿地骂他。
重明挥着胳膊,边哭边说:“我眼睛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别人不能看?昭姐姐好坏——”
“撒什么娇。”祝云昭拎着他又抖了两下,“还有,不准这么喊我!叫师父!”
重明呜咽着摇头,两只大眼睛噙满了泪水。他余光一瞥,瞧见黎风烨与谢珂走近,立马张嘴。
可惜祝云昭比他更快,喜道:“阿烨,小珂?”
“大师姐。”两人与她打了声招呼。
祝云昭看向黎风烨与谢珂,姑且停了动作,“正好,庄主说,若你们回来了,便去五岳阁见她。”
仍在抽泣的重明哭声一顿,见缝插针,朝两人求救:“黎师叔!”
“谢哥哥!昭姐姐打我好痛,呜呜,你们让她别打我了——我不想被打——”重明年幼,说话含糊又奶声奶气,听得黎风烨于心不忍,正要向祝云昭说情,祝云昭却提起重明,把他抱回怀里。
祝云昭捏着重明的小脸蛋,无语道:“谁让你乱跑!回来跟我识字,就不打你了。”
重明小手紧紧攥着祝云昭的袖角,脑袋搭在祝云昭肩上,继续哭:“我讨厌师父!祝云昭,我讨厌你!!”
小孩把祝云昭的衣裳摸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祝云昭单手托着他,又骂:“没大没小!”
说着,她看了眼两位师弟,道了个别,便无奈地走向明经堂。
两人走远了,黎风烨仍能听见重明响亮的哭声:“不去明经堂!不去!!师父你单独教我!”
顿时,黎风烨与谢珂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
两人改道拜见祝云听,祝云听瞧谢珂双手受伤,问了两句,便让他们伤势痊愈后再来见她。
她遮遮掩掩,神神秘秘,黎风烨好奇得不行,依旧只能压下心思。
等到这一日来临,苦梅山上愈来愈冷,满山红枫将近落尽,树木渐成枯枝,俨然有了入冬的迹象。
最后一场秋雨汹汹,砸下来的雹化成了水,黎风烨与谢珂两人终于来到五岳阁上。
祝云听依约在此。她拎起两捆重物,一言不发,领着两人踏上三楼,直往门外回廊而去。
栏杆长长,雨中檐下,祝云听问罢两人下山见闻,指点一两句,当即托起其中一捆重物,递向黎风烨。
黎风烨早有所料,解开布包的这一刻,他仍然吓了一大跳,满脸惊喜。
但看他面前两把刀剑并立,一长一短,一厚一薄,一宽一窄,尚未开刃,已见其间锋芒,正是祝云听新铸的神兵。
黎风烨小心翼翼地接过宽阔大刀,便听祝云听发问:“风烨,你此次下山败于狂风帮中人。你可知你因何落败?”
此战黎风烨心中回忆过无数遍,自信应答:“一是我功夫不到家,二是我未曾实战,经验不足,三是我不敢当真出手,见血伤人,犹豫不决,失了果断。”
祝云听神色不变,沉吟一声,徐徐道:“是也不是。风烨,你悟了一半,却不懂你的心在何处。”
“心?我心在这儿啊。”黎风烨嘀咕,摸了摸自己左胸。
“与这几人对战时,你心中所想何物?当你出刀出剑之时,你心间盘踞何事?”祝云听摇头,“风烨,你可曾明白,你眼中所看、心之所系,皆非刀剑,而是身后人,身后事?你究竟应当将自己置于哪方?”
那就是我走神了呗。黎风烨心说。他尚未应声,祝云听已然拂手探上刀面,叹道:“久住深山,你太浮躁,太冲动,这把宽阔大刀沉重,恰好压一压你的性子。然而大刀笨拙,你若乐于双手出招,不如佐以这把轻巧长剑。两相兼顾,方知万全。”
说话间,黎风烨背好大刀,看向祝云听递来的长剑,问:“娘,那你说,我该什么时候用剑,什么时候用刀?”
祝云听扫他一眼,目光锐利,黎风烨顿时明白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他赶紧闭了嘴,接剑收鞘,悬于腰间。
两把兵器傍身,黎风烨浑身一沉,然而此时此刻,左瞧右看独属于自己的好刀宝剑,他满心欢喜,全然不作他想,不觉负重累累。
喜上眉梢之际,黎风烨看向身旁的谢珂,只见谢珂转头与他相视,眉眼含笑,轻轻颔首。
瞧了谢珂的神情,黎风烨兴致更高,再对话已说尽的祝云听开口:“娘,它们有名字么?”
“没有。”祝云听拿出另一捆布包,“兵刃而已,你若想为它们取名,随你意愿。”
黎风烨一会抽剑出鞘,一会收剑回腰,忙中偷闲,乐滋滋地应声:“正好我懒得起!”
祝云听眼神无奈,唤来谢珂。
与黎风烨一般,谢珂上前两步,亲自解开祝云听手上布包。黑布落地的一瞬,乍见白光掠眼,此剑竟已开刃。长剑横立祝云听手中,剑柄镌竹纹涟漪,翠绿常青,而剑身青白如玉,煞是好看。
它秀气雅致,令人看了去,不免觉着是把最为适合打扮、装饰的佩剑,一时难以好奇它出鞘模样,更不知它如何削铁如泥。
谢珂当即俯首接剑。
祝云听神色微动,道:“小珂,对你来说,我无须多言。不过,较之‘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君子如水,利物不净’,我反而更希望你如竹修直坚韧。但愿你始终如一。”
“庄主教诲,谢珂自当铭记于心。”谢珂颔首应声。
说罢,他取来长剑,霎时拂袖轻挥,一抖剑尖,便看弧光皎如月白,剑风凛似寒风,果真好剑。
黎风烨瞧得清楚,赞道:“好剑!阿珂,这剑真与你相衬!”
谢珂浅笑,祝云听也是一笑,“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铸的宝剑。”
“我就说嘛,天下无人比得过我娘!不论铸剑、用剑,还是其他,都比不过我娘!”狗腿似的黎风烨立马改口夸起祝云听。
祝云听笑盈盈地看他,又看收剑入鞘的谢珂,问:“如何,小珂,你打算为它起名么?”
谢珂荡了荡手中剑鞘,犹豫着摇了摇头,“罢了。”
旁观的黎风烨却嘿嘿笑着,绕到一旁,爱不释手地抚摸鞘尾,“连剑鞘都是这道颜色,我看,就叫它小青好了!”
祝云听笑意更甚:“这名字不错。”
哪知谢珂呆了一瞬,撇了撇嘴,道:“不好听。”
“不管啦。”黎风烨死皮赖脸地欢呼起来,“小青小青,小珂小珂!”
闻言,祝云听与谢珂两人俱是无奈。
不管黎风烨胡闹,祝云听又问了谢珂几句狂风帮一事。随后,依照祝云听吩咐,两人带着三把无名兵器离去,约定隔日演武课上,再试身手。
哪位小可爱投营养液了啊,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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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刀剑成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