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金牙掌柜叹了一声,眼神直往门边的梁家三公子飘。
沉默寡言的梁家三公子旁观着,见了此举,终于咧出一道生硬的笑容,“二位恩人,我家的铺子,送你们便是了。”
那语气轻佻的年轻公子却继续调笑黎风烨,道:“你看,你怎么讨老婆也要他人帮忙呀?”
黎风烨没好气地白了年轻公子一眼,看向三公子,“三公子,咱们一码归一码!这帐我黎风烨自己付。”
谢珂接话:“一码归一码。”
奈何两人身为恩人,梁家三公子说不得什么,便让掌柜依照账目,打了折扣,收了钱,拿出三只锦盒,将玉镯包好,递给谢珂。
买好镯子,三人出了铺子,边玩边瞧。
黎风烨原本仅仅打算帮谢珂买些他喜欢的衣裳,不料没过多久,黎风烨见什么都觉着新奇,这也要那也要,最后吃了半肚子的零嘴,买下一堆稀奇古怪又莫名其妙的玩意。
三人将近逛了一整天,等到日暮西山,跟着三人的两个仆人几乎都背不动了,黎风烨与谢珂这才作罢,由三公子领着,到了朔雪城最好的酒楼,饕餮一顿。
最后,黎风烨与谢珂回到宅子,打开三大只包袱一瞧,不仅成堆的衣服首饰,谢珂亲手挑的一只长命锁,还有黎风烨买的泥人、风车、葫芦丝、陶瓷做的小鸟……什么都有。
两人正高兴着,不管也不顾一天究竟花了多少银子,商量两句过几天回山,在厢房后小院玩闹一阵,瞧了瞧带回梁府马厩的马儿一眼,试了试彼此身法,便各自歇息去了。
*
今夜云散,月又渐满。
寂静中,谢珂悄悄推开房门,几步来到院墙下。
他尚未抬头,便看一只雨燕形状的飞镖掉了下来,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谢珂弯腰,伸手捡起暗器,在指间把玩两下,撒娇似地开口:“玉姐姐,我给你带了礼物。”
登时,凭空一道黑影翻下身,倚树而立。
只见红绸飞舞,黑影脸戴面纱,正是昨日堂上出手的少女。
少女盯着谢珂,咦了一声,问:“……公子,你还记得我?”
“当然。”谢珂点头。
少女仍然静静看着谢珂,“幸好你没我把当成谢姨。”
谢珂失笑,“我怎么可能认错母亲模样?”
随即,少女摘下面纱,又问:“那你说,我是玉霓,还是玉裳?”
少女浓眉红唇,英气无比。谢珂飞快回答:“当然是玉裳姐姐。”
“玉姐姐,你的。”说着,谢珂自袖中拿出今日新买的三副镯子,挑出其中那只玛瑙红的玉镯,递给玉裳。
玉裳连忙接过戴上,“嘻,算你有心。”
她抬高右手,前前后后瞧了几眼,“另外两只呢,送谁?公子,你不会留着它们给自己当嫁妆吧?”
谢珂神色一窘,“我就知道玉姐姐跟踪我。”
“你装什么。”玉裳嗔了一句,“本来就瞒不过你。”
谢珂无奈,指了指手中余下镯子,道:“这只给母亲,那只给玉霓姐姐。”
紧接着,谢珂从怀中取出一副长命锁,摇了摇金锁,“这个给青澜。”
玉裳盯着长命锁,猛地大笑出声,“郡主早就过了戴长命锁的年纪了!”
“她会喜欢的。”谢珂嘟囔。
玉裳一一接过,道:“好吧,公子,你是不知道如今呀,郡主天天闹腾成什么样子。”
她攥着首饰们,吹了吹,又用袖角擦了擦,小心收好,随口问:“公子,您什么时候回来?”
“你是说回镖局,还是回府?”谢珂反问。
玉裳答:“都是。”
谢珂闷声道:“等到母亲需要我的时候。”
玉裳摇摇头,“你再不回来,谢君松恐怕要疯了。”
“他有什么好疯的?”谢珂不解。
玉裳亦不解,“我也想说。”
谢珂转移话题,问:“玉姐姐什么时候回京城?”
“过段日子呀。”玉裳笑得神采飞扬,“等我跟小霓身份换着换着玩腻了,我再回去。”
谢珂点点头,又问:“玉姐姐竟没抓到那狂风帮副堂主?”
玉裳不屑哼道:“没错。此人古怪,姓张的誓死不说副堂主身份踪迹,刘捕头与我皆搜不到这人身影,便只能上报朝廷,日后再议。”
谢珂沉吟道:“副堂主功法奇特,此人若还在世,梁家恐怕不会太平。”
“这我可就不知道啰。”玉裳无所谓地靠回树干。
见谢珂看她,她才正色道:“公子,梁家之事牵涉甚广,我可以告诉你,狂风帮之人所言不实,但梁家也没多干净。”
“镖局出手,是怕影响你的身份,同样,接下来也会派人监视梁家数月。但往后之事,我们谁能保证?”
谢珂低叹一声,“恐怕狂风帮余孽还有其他目标。”
“当然。”玉裳点头,“公子,谢姨或许不会这样同你讲,我却要跟你说,这世上恩怨冤孽何其多,黑白难辨,你遇上这些事,插手一两桩便也罢了。若当真遇上那些百年深仇,难道你还能将这群人的祖宗们挖出来,讨个说法?”
谢珂目光流转,“玉家之事,玉姐姐也是如此看待?”
“不错。”玉裳肯定。
谢珂沉默,不到半晌,他又一笑,“我话中可没这些意思。”
“是么?我看你却想了结梁家此事。总之,听我的,梁家与朝廷也有些纠葛,自有人在后掌舵。”玉裳指指谢珂,又点向自己心口,“你我管好自家事便好。”
谢珂重复道:“自家事……”
玉裳忽觉自己失言,顿时,她挺直了身子,摆摆手,“罢了罢了,公子,咱们不说此事。”
她紧接着问:“公子先前受狂风帮副堂主一掌,身体可无恙?”
“无事。”
玉裳将信将疑,见谢珂目光坚定,不容置喙,只好叹了口气。
叹罢,她蓦地走近两步,“公子,你不会真想嫁给那村夫吧?”
谢珂疑惑,“村夫?”
玉裳用鼻音哼了一声,“就是你身边那个傻大个!”
“那是我师兄……”谢珂忍不住笑得双眼眯起,“自然不会,说笑罢了。男子怎能与男子结亲?”
玉裳却语气认真,道:“倘若殿下仍清醒着,向圣上美言一句,说不定真允了你。”
谢珂神色一黯,“父亲仍未好转?”
玉裳登时表情凝重许多,摇头。
两人沉默半晌。
谢珂踢了踢脚下石子,“玉姐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镖局有什么要转告于我之事么?”
玉裳这才神气如初,她飞身上树,取下一只布包,直接丢给谢珂。
见谢珂接住,玉裳开口:“暗器、马牌,陀罗香,还有些别的玩意,你总用得上。”
谢珂掂了掂,听着其中声响,“怎么还有银两?”
“我塞给你的!”玉裳道,“怎么全是那村夫给你付账,真丢脸!”
谢珂疑惑,“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我与师兄情同——”
“行了啊,我不是那村夫,你说胡话可没法糊弄我。”玉裳打断谢珂,无语地撇了撇嘴,“就这些,收好。”
玉裳飞身上墙,转头一拱手,“公子,改日再见!珍重!”
“珍重。”谢珂轻声答。
随即,眼前身影隐于无边夜色,无处可寻。
而谢珂站在树下,半晌未动,静静瞧着夜空。
蓦地,他捧着包袱的双手一抖,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一旁,背手倚树。
隐隐约约的月色下,谢珂双唇发白,面流冷汗,眉头皱起,连连喘气,显然痛苦不已。
他双唇翕动,不自觉地念起好一串复杂的心经,急躁错乱的吐息这才渐渐稳定。
不知多久之后,谢珂直起身,悄悄走回房中。
身后院落无声,忽然之间,两片树皮乍地脱落,只见那树干露出斑斑白点,数条细长抓痕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