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鸣春 第119章 骄娥眉（九）

背后的伤口既酸又麻，几近一夜半睡半醒，天蒙蒙亮时，黎风烨早已起身。

各居一角的尤怜天与连长洲尚在梦乡，谢明青和楚青澜没了踪影。黎风烨向洞外一望，雨过天晴，水流冲刷过的石子地仍然湿漉。

他拎起晾在石头上的外袍，一摸，尚有点湿，索性走出洞口。

正甩了两下，黎风烨放目望去，顶着一半幽蓝夜色，一半泛白天幕，远远两道人影立于滩边。

*

“小澜，你看你脸多脏，手也伤了。”谢明青握起楚青澜双手，柳眉轻蹙，捏着帕子为她擦手。

楚青澜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小声道：“还好啦。倒是你，兄长，你真的和傻书生一起来蜀地了！”

谢明青揉了揉她手指，拈起另一张干净帕子，低头拭起她脸颊。

听她说话，谢明青叹道：“我能放着你不管吗？你真出事了可怎么办？”

“怎么会？我不过是遇见小花耽误了几日，没赶回京城嘛。”

谢明青无奈，“信也不写一封，你倒有理了。”

楚青澜打着哈哈敷衍过去，问：“那我们一路同行，我岂不是要一直和你装不熟？”

谢明青摇头，“你都唤我表兄了，还装什么？”

“哦……”楚青澜长长地感叹一声。

此时此刻，谢明青收起帕子抬头。楚青澜将他略显疲惫的面容瞧了个清楚，指了指谢明青嘴角，“兄长，你嘴怎么有些肿？昨夜没让书生放花椒啊。”

谢明青一僵，随后恢复如常，平静道：“看错了。”

楚青澜踮起脚捏住他脸颊，“我不瞎！”她又碰了碰谢明青唇峰，“真的肿了！”

“没大没小。”谢明青拉开楚青澜乱动的手。

楚青澜收了手，依旧仰着头看他，奇道：“不会是蚊子叮的吧？山里蚊虫的确多了些。”

谢明青将信将疑地借着溪水一照，才说：“不是。蚊子没牙，这是被咬的。”

楚青澜更奇怪了，“咬？附近只有大黑大灰大白，哪来的家伙咬你？”

“……”谢明青走去一旁，坐上晒干的石头，“好了，小澜，别闹了。”

楚青澜“哦”了一声，难得乖巧地跟着他一起坐了上去。

她挽着谢明青手臂，靠在谢明青肩头，悄声道：“我不想回王府。”

“嗯。”谢明青应声，“但你先告诉我，你从哪里听来的鬼门峡？怎么还要来找芍药馆主？”

楚青澜毫不在意地回答：“戏班子进来唱的呀。我去找芍药姐，当然是为了问问书生的毒。”

她怎么知道书生中毒？谢明青怀疑小丫头瞒着自己什么，又问：“戏班子入府那一日是谁当值？”

“我哪记得呀。”楚青澜晃了晃腿。

谢明青投来的目光不容置喙，楚青澜这才嘟囔起来：“兴许是君松哥吧。”

“好。”

楚青澜疑道：“兄长，你不问我见没见到芍药姐？”

谢明青含笑看她，“锦城将至，我自然要亲自一会芍药馆主。”

楚青澜立马岔开话题，“你别罚君松哥，他可辛苦啦，偶尔忘事再寻常不过。”

“我不罚他。”

“但君松哥老说你罚他。”楚青澜嘀咕，“他说，活都给他一个人干了，小裳自由自在，小霓与你同行，看遍好山好水，偏偏他只能呆在镖局或者王府，这还不是罚他？”

谢明青无奈道：“君松本事大，的确辛苦了些，但我说没罚便是没罚。”

楚青澜张嘴要辩，谢明青挑了挑眉，“怎么，小澜，你的好君松哥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楚青澜连忙摇摇头，捂住嘴不说了。

观她神态，谢明青恍然大悟，定是谢君松向她透露消息。谢君松师从蛇楼，对巴蜀奇闻了解诸多，连长洲中毒、鬼门峡、芍药馆，指不定全是谢君松说出去的。

谢明青更加无奈，“此事便罢，但是小澜，你总归要回王府。即便你不在，玉姐姐、霓姐姐、君松，他们也要看着王府。”

“可是我们出生前祖父祖母已不在世，后来母亲也不在了，父亲更是没有见过几面。”楚青澜小声接话，说不完的委屈，“兄长，我都快记不清爹娘长相了。王府里根本没有家人，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我们为什么要留在王府？你若担心小裳小霓君松哥孤独，那我们便都不要待在王府了。”

“小澜……”

楚青澜又说：“家中的亲戚们我也不熟。姥爷姥姥不乐意见我，更不乐意见你，我留在京城甚至还要常常入宫。兄长，你当年在外玩了八年，我也想闯荡江湖！”

谢明青抚上楚青澜头顶，轻声问：“父亲病重多年，难道你不想见见父亲么？”

楚青澜犹豫道：“想啊。只是我从小便不能接近父亲的那间院子，大家都怕我因此染病，却没有人说父亲患了何病。再重的病，难道新春元夕都不能见我们一面么？

“兄长，我记得年幼时，母亲与你回到王府，我头一次见你这哥哥，立马拉着你去院子里看父亲，可惜半道就被小霓捉了回来，连母亲都生了气。”

“这么多年了，小裳以外，时不时有皇子哥哥与公主姐姐陪伴我，我便不再……不再那么想见父亲了。”

楚青澜说罢，两人沉默。

许久之后，谢明青突然问：“你总说要去闯荡江湖，那几年任你在北方嬉闹，如今你又想去哪里？”

楚青澜顿时直起身，面上的悲伤委屈荡然无存，满脸欣喜，“先去西北！兄长，我来接手镖局吧？怎么样？‘雨燕’你一个人肯定操持不过来，我帮你啊！”

“镖局……”谢明青沉吟一声，点点头，“好，镖局债清了，便交给你。”

他偏头看向楚青澜，刮了刮楚青澜脸颊，笑道：“楚大女侠——楚大当家，你这可是楚家皇室里头一人呢。”

楚青澜听得愈发高兴，对着谢明青天花乱坠地一通夸。

谢明青笑意更浓。

直到身后熟悉的气息渐近，谢明青低声道：“至于‘雨燕’，到了锦城再说吧。”

*

眼见谢明青与楚青澜回头，黎风烨甩着外袍，随口问：“明青，郡主，聊什么呢？”

楚青澜灵机一动，冲黎风烨指了指谢明青双唇，“你来得正好！表兄说他嘴被咬了，看看要不要抹些药消肿。”

黎风烨奇道：“被咬了？”

他走近，几个时辰过去，谢明青唇瓣依旧发红，果真有些肿。

罪魁祸首正是自己，黎风烨立马明白谢明青何意，连连咳嗽：“过个两三日便消了。”

谢明青同意：“只要他别再乱来。”

黎风烨不好意思地眼神飘忽，心里却纳闷，怎么只有谢明青嘴皮子肿了？我呢？那会不小心被咬到的舌头都不疼了……

而楚青澜压根不在意他们俩之间的你来我往，一跃跳下石头，“好了，咱们准备启程吧！本姑娘带路！”

她奔向洞穴，大喊道：“小怜——呆书生——起来啦！”

*

众人启程奔赴绵州。

他们原本打算带走三只狼崽子，可惜哪怕是最亲近他们的大白，也不愿意随他们离开，只好人同狼讲地说了几句话便动身。

楚青澜显然并非第一回来到此地，熟门熟路地领几人出了山，一指方向，可见驿站。绵州竟已不远，约莫半日可达。

途间跋涉困乏，楚青澜与尤怜天并肩而行，问：“小怜，八十一奇蛊遗民之症可有解法？恰巧本姑娘就在寻大夫，指不定一箭双雕！”

“大抵无药可医了。”尤怜天也问，“青澜打算去哪儿寻大夫？”

“我听说有一地名为鬼门峡……”她故弄玄虚着，尤怜天疑惑，“嗯？此乃何地？”

楚青澜看向谢明青，谢明青又看黎风烨，让他作主，黎风烨想了想，将鬼门峡此地说来。

听罢，尤怜天苦笑：“原来是他们。”

谢明青解释：“尤姑娘，我们只能试一试这法子。但万紫千红谷有药神传人坐镇，不知那人是否可解遗民身上症状？”

尤怜天不置可否，“纵是白发药神本人，当年都未曾痊愈此症，何况传人？”

明白旁人担虑，尤怜天道：“无妨，世人皆说百年前唐门、巫苗大战闹出八十一奇蛊，它究竟因何而起，我亦不清楚。百年过去，我并不恨那些大巫蛊师之后。但我看楚姑娘气血充盈，武功一流，不似抱恙，敢问楚姑娘缘何寻医？”

楚青澜拉来走得吭哧吭哧的连长洲，拍拍连长洲后腰，“当然是因为这家伙。”

尤怜天讶异：“连公子身患何病？”

连长洲张嘴，楚青澜抢答：“书生天生废脉，不能习武，这不就遭人暗算，中了毒？”

“嗯？连公子竟是天生废脉？”尤怜天更加惊讶。

连长洲点头。

尤怜天道：“一路同行，我竟未发觉连公子天生不能习武，倒是连公子你的毒——”

知晓尤怜天通晓医毒两术，黎风烨全神贯注地旁听。

哪料尤怜天叹息：“其实自打薜萝山上巧遇，我便隐隐觉得连公子熟悉。青澜如此一说，恐怕正是因为连公子体内怪毒。它与我们遗民的百毒在身，颇有相像之处。”

一者是八十一奇蛊祸及饮水吃食导致，一者是他人下毒而来，怎会相像？何况连长洲身上全无遗民症状。黎风烨率先问：“相像？”

楚青澜奇道：“既然如此，岂不是我们寻见人救治书生，也能医一医小怜了？”

尤怜天失笑：“不用考虑在下。”

她看向连长洲，“连公子，待我们抵达锦城，我有一对‘御毒手套’，若戴上此物再观连公子脉象，或许能够有些头绪。”

“多谢尤姑娘。”谢明青道。

楚青澜欣喜非常：“那太好了！”

黎风烨道了声谢便不再说话。丹仪曾经提起连长洲废脉，询问两人详细，却不多言，如今尤怜天也对连长洲废脉有疑，连长洲身上的毒，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古怪。

怀揣疑惑，黎风烨一行人等午后来到绵州，打点补给，休息一夜，再向锦城。

大漏勺君松哥：老板没人性，打工打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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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骄娥眉（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