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意乱情迷时的擦枪走火,被二人掩入唇舌再未提起。
这样很好,宋如筠想,他见过太多向他索求名分的人,在关系发生后一遍又一遍地问你爱我吗,或者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讨厌这种问题。
居然连情感也要分门别类,卡在那个名词中不许过线。
这和他的理念相悖,他始终认为爱是流动的,朋友不可以爱慕吗,爱人不可以并肩吗,血浓于水也未必就深至骨肉。
他的爱与贺随风的爱也不一样。
他爱一个人,是自由的,不会打着任何和爱相关的旗号去干涉对方的选择,但贺随风的爱是占有,情事上会在宋如筠身上留下他的印记,越显眼越好,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他的所有物。
他想让宋如筠留在他的身边。
在宋如筠的成长过程中,他很难融入集体,也无法做到对社会准则无条件认可,什么孝敬父母尊敬师长关爱他人之类的规矩在他眼里都是放屁。
他的内心不是不认同权威,而是根本没有丁点对权威的敬畏。
天皇老子来了他也得说句众生平等,比我有钱有权又怎么样,指望我跟你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只能等下辈子穿回封建社会了。
只是社会不吃这一套,哪怕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了也没能杀了他爹呢,纵观古今故事,孝义大过天。
但在他眼里,依旧没有任何一种关系是斩不断的,也没有谁应当亏欠谁。
贺随风的出现打破了这些认知。
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复杂情愫,他需要对他负责。
出发去绿城那天,是个温和的晴日,拢共就去两天,宋如筠就带了身换洗衣服,看见贺随风大包小包的拎了零食和日用品,还忍不住嫌弃道:“拿那么多东西不麻烦啊。”
贺随风一一指过去说道:“零食、洗漱用品、衣服。”
“高铁半个小时就到了,路上还吃什么东西。”
他不耐道。
“谁说坐高铁了?”贺随风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开车去。”
楼下停了辆黑色越野车,帅是真帅,高大威猛,就是一眼望去车身略显沧桑,头尾处都有磨损,划痕擦伤自然也跑不掉,跟个好端端的男人脸上有道疤一样,好吧,更帅了。
宋如筠瞬间来劲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吹了声口哨乐道:“可以啊,哪来的?”
“我的车。”
贺随风打开车门把东西放好,转身发现宋如筠的动作比他还快,蹦上副驾后还不忘勒好安全带。
“这车怎么那么旧?”
宋如筠问。
他随口胡诌道:“年头久了呗。”
“平原你能把车开成这样,你算是个马路杀手。”
宋如筠一点也不信,吐槽道。
车子太久没开了,先去加了躺油才上路,王浩博坐在后座老老实实地看车窗外的风景,一包软糖砸进了他怀里,接下来陆陆续续的又有各种零食从前排送过来。
宋如筠一边吃还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身边人:“下次不要买草莓味的,我不爱吃。”
贺随风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嗤笑道:“你也没吃啊,不都给王浩博吃了。”
这人脸皮倒厚,眼都不眨地说道:“说不定他就爱吃草莓味的呢,再说人王浩博又不挑食。”
行,估摸就这性格,是结婚那天底下人起哄亲一个的时候,他都能反问你们没见过人亲嘴啊,该不会你们没人亲嘴吧?
“嗯,刚才不还说不吃?”
他闲的没事干找事道。
“啊?”宋如筠用浮夸演技表现了一下所谓的有点惊讶,故作疑问道,“这不是给我买的吗?”
贺随风轻笑一声,说道:“那劳驾您喂一口司机成吗?”
“噢。”
宋如筠慢悠悠地撕开包装,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棒棒糖塞进了他的嘴里,口中还小声念道:“吃了就是同意当0。”
贺随风抽了口冷气,“嘶”了一声说道:“轻点,捣我嘴上了你。”
他舌头一卷把棒棒糖放进口腔左侧,正打算跟他算账,就见宋如筠跟做贼似得往后看了一眼,确定王浩博没听见刚才那番对话后才继续说道:“注意点影响,别乱开黄腔。”
差点把贺随风气笑,最后还是没脾气地说道:“倒打一耙是吧,把你扔池子里估计能洗出一水库的黄色废料。”
他哼哼了两声,又问道:“辣条你怎么安排的?”
“送寒灯那了,”贺随风边打方向盘边说道,“狗粮什么的也一起带过去了,本来是想让她得空上门喂下食的,但没人看着感觉还是不放心,再说辣条也不怕人,我就送纹身店去了。”
宋如筠叹了口气说道:“寒灯这长相是真招人喜欢啊,好多男的还没她帅呢,她要是个男的我绝对上赶着把我妹介绍过去,不过寒灯也不一定看得上。”
“说不定你妹是弯的呢?”
“别说,还真有这可能。”
宋如筠琢磨道。
一丝疑惑从他心底闪了过去,可惜溜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没影了。
他只能抛到一边,又扯了个新话题说道:“等到了绿城,你去趟绿大帮我给我妹送个东西。”
贺随风下意识问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宋如筠胡诌八扯的本事愈发高明,张口就来道:“我俩不能见面啊,属相不合,见面就冲,而且影响彼此运势你懂不懂?”
贺随风睨他一眼,见他端得是一本正经,如果把手里那盒蛋糕放下的话,那他也不会信的!
得了,看来是不愿意说。
他算是明白一个道理,宋如筠这种人,你成日里看他玩世不恭两手一摊的,天大的事到了他面前也只剩一句管他呢,大不了一死,就感觉这人是真没心没肺。
实际上最钻牛角尖的就是他了,只是他和寻常人烦的不一样,你跟他诉苦他能把自己身上更惨痛的故事当成笑话讲给你听,完了还要问一句是不是很好笑。
好不容易等到哪天这人来找你倾诉,哒哒哒一大堆倒出来了,你在旁边看着就觉得怎么那么苦啊,束手无措不知道从哪开始安慰的时候,他还会给你递包纸巾说想哭就哭呗,结果他自己在那呲个大牙看着你乐。
但真涉及到他人生隐秘的几桩事,他反倒是沉默不语了,别说讲出来了,他自己都不会去回顾第二遍的。
那些真正的痛苦,他只会避而不谈,任由它们下沉进五脏六腑,跟着他一起呼吸,哪怕到了八十岁,他也只会带着它们一同进棺材,就算是临死前的那一刻都不会和解的。
若真不幸叫你知道了,他大概率会递支烟说道:“以后别见面了。”
车子上了高速,宋如筠吃吃喝喝的消停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王浩博在后座也躺下了,贺随风把音乐声调低,默默开车。
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七点了,夏天的天黑得晚,这会天还是亮的,中间车子停下的时候,贺随风和王浩博的下车声他注意到了,但是没管,翻个身继续睡了。
他又不认识对方,再说换位思考一下,这种情况只怕也没心情见外人吧。
唉,宋如筠自顾自地想,他这人啊,就是心太软了,也太爱为别人着想,共情力强啊这是,果然是个大善人。
绿大附院的医疗水准在省内算是首屈一指,住院部病房爆满到走廊也停放了不少病床,甚至有陪护的家属在角落里摊了被子过夜。
贺随风带着王浩博七拐八拐地找到了李翠萍所在的病房,甫一进去,他就注意到王启就坐在李翠萍的病床前,两个人带着笑看过来。
王浩博叫了声妈,一把奔过去,临到头又想起对方是病人,手缩回来不敢去抱。
正好他也走到了那,将买的保健品放在地上,水果递过去说道:“启哥,嫂子,就买了点应季的水果,不知道嫂子有没有要忌口的,我也不敢买吃的。”
王启怪道:“来了还买东西,你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浩博,我和你嫂子应该谢你才对。”
“就是,”李翠萍也不高兴道,“净是多花钱!”
贺随风笑了笑,问道:“嫂子这病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是,手术做的不错,医生观察也都说稳住了,以后年年来复查就行。”
王启说道。
李翠萍把王浩博搂在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发,说道:“这一遭我算是想明白了,人呐,健健康康才是最好的,浩博啊,我也不求你考什么好大学了,只要你快快乐乐的,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王启:“呔,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身体不好赚再多钱又有什么用,以后咱俩也不能那么拼了,反正就他一个小孩,把他拉扯大,咱们就退休回老家去,回头把老家那房子翻新一下,院子种点菜养养鸡,不也挺滋润的吗。”
王浩博没说话,不过本来也没人在乎他的意见。
人嘛,一唠起嗑就没完没了,在病房里待了快两个小时,吃了一根香蕉一颗苹果一盒牛奶之后贺随风才得以脱身。
其实这样也好,只是对于病人来说太过折磨,人性的丑恶也免不了暴露得淋漓尽致,得一场治不好的大病,在漫长的等死过程中身边的亲朋好友逐渐脱敏,开始接受他随时会离去的事实,等真到了那一天来临,反而所有人都觉得解脱了。
总好过某天人突然就没了,至亲要在很久以后的某个时刻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那多痛苦啊,就像那个人的碎片崩了一地成渣了,再也拼不起来了。
回去的时候隔着车窗瞧见宋如筠裹着毯子睡得正香,他站在车前看了好一会,末了,点了根烟。
太阳快要落山了,阳光变得不再刺眼,绿化带的草木颜色正青,再有一个月就立秋了。
秋天,真是个好季节。
没记错的话,他和宋如筠的生日都在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