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筠呐呐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刚才拉住贺随风的原因。
“锅里的排骨汤应该好了。”
他催促道。
贺随风充耳不闻,察觉到他想要起身后将人摁回去说道:“别动。”
他去厨房把冰箱冷冻层里的冰块通通取了出来,随手扯了个干净的塑料袋装进去后系紧带子,防止融化的水漏得满地都是。
完成后去而复返在他身边坐下吩咐道:“自己脱鞋。”
宋如筠老实照做,还不忘质疑道:“你没全倒出来吧?我晚上喝酒还要……”
下一秒他就气急败坏道:“我靠你轻点,我是病患,病患你懂不懂!”
白皙的脚踝处已有些许红肿,过于明显的对比看上去倒显得触目惊心,许是他体格并不算强健的缘故,纤长的骨骼好似一只手就能握住,和它的主人一样,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但等贺随风真的圈上时,才发现一只手根本无法合围。
冰袋盖在脚踝上的那一刻,他明显能感受到对方颤抖了一下,贺随风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
“你下次伺候人的时候记得闭嘴。”
他不耐烦地一脚蹬向对方好叫他安静,却由于受到桎梏的原因没能成功,不轻不重的力度倒像是**。
和方才一样,往回收的时候已经收不回来了,非自愿地踩在贺随风的心窝处。
宋如筠暗骂自己不长记性,紧接着脚踝的伤处就被人狠狠摩挲,大拇指碾压造成的二次伤害疼痛到他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怒道:“你又发什么疯?”
“不是在伺候你吗。”
说到那两个字时贺随风压低了声音,使人不由得产生一些无谓的联想。
宋如筠这才认清楚一个事实,这人比他还有病,实属罕见,不过可以理解。
这回他老老实实,只是颇为文静地骂了一句:“滚犊子。”
“自己敷着。”
贺随风心情甚好,对他这句话视若无睹,起身前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脸说道:“茶几下面有药箱,回头记得拿云南白药喷一喷。”
宋如筠气笑道:“你逗狗呢?”
老虎的胡须还摸不得呢。
贺随风连头都没回:“少给自己贴金,辣条可比你可爱多了。”
宋如筠气到丧失理智,回怼道:“但辣条更喜欢我!”
他说的这可是实话,哼哼,不过当理智开始回笼,突然发现有点像小学生斗嘴是怎么回事。
“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
贺随风说这句话时语气极为平淡,似乎只是陈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类比无法更改的铁律和早已证实的定理。
他这是什么意思?
宋如筠的脑子瞬间陷入卡壳,下意识试图通过逻辑推断挖掘背后的情感和想法,并且根据每种可能罗列出相应的回答与举措,以及可能导致的结局。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总是这样,在某些特定时刻大脑生锈,素来引起为傲的反应力和逻辑思维通通歇菜,只剩下他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晚饭是宋如筠提前炖好的莲藕排骨汤配米饭,王浩博略微疑惑道:“为什么不是馒头?”
“做饭的人做什么就吃什么。”
宋如筠头也不抬地说道。
王浩博噢了一声也不是很在意,宋如筠反应过来以后倒沉默了好一会儿。
买蛋糕送的寿星帽围了两圈戴在辣条头上还是有些大,全场只有王浩博一个人卖力地唱生日歌,宋如筠坐在一旁拍了两下手意思意思,而贺随风正忙着教辣条鼓掌。
“来吧,一人许一个愿望。”
为了防止辣条乱跑,贺随风手忙脚乱地插上蜡烛。
宋如筠嘲弄道:“狮子大开口啊你是,一个蛋糕许四个愿望?”
“许一个就包灵了?”
贺随风嗤笑道。
逻辑通顺,无法反驳,无言以对,甘拜下风,这就是宋如筠的心理感受。
他没什么愿望,于是在两人一狗一本正经地闭眼的时候,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一切。
当然辣条是被迫的,某人的爪子捂住了它的眼睛,没准还占了它的许愿名额。
嗯,比狗还狗,毕竟我们辣条可是只纯洁可爱的天使小狗。
贺随风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宋如筠正一脸慈祥地盯着自己怀中的辣条,于是问道:“没许愿?”
“没什么可求的。”
实际上他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当一件坏事发生时他总是会说幸好,踩到香蕉皮差点摔倒时也只会想幸好没摔幸好不是排泄物。
或许也正因如此,所以他坦然接受命运的一切馈赠,无论是好是坏,因为他坚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未曾踏足的另一条道路未必比当下更加美好。
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苦难未必无用,幸福使人失智。
他甘愿与其捆绑享受痛苦,正如同他笃信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尽管附赠了如影随形的折磨。
“好在我替你许了,保佑你平平安安。”
贺随风笑眯眯道。
宋如筠用你脑子没病吧的眼神看向他,嘲讽道:“你还不如说是祝辣条长命百岁,这个可信度更高。”
“可它只是只小狗呀,小狗活不了那么久,这不算愿望,依现在的医学水平来看这叫异想天开。”
他还不忘颠了颠静静趴在腿上的辣条。
宋如筠说:“但好多人活在这世上创造的价值也未必比辣条更多,带给他人的幸福可能还不如楼下的流浪猫。”
“按照你这个算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都没有出生的必要,你总是在不需要意义的地方强求意义,却又经常花费时间去做毫无意义的事。
“活着是这世界上唯一不应该追求意义的事。”
贺随风斩钉截铁地说道。
“人总不能只为了活着而活着吧?”
他问。
贺随风回道:“你不可能要求你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都无比精彩。”
话毕,他将蛋糕切开,给宋如筠和王浩博都递了过去。
蛋糕的水果夹心用的是草莓,就连最上层的奶油顶上铺得也是宋如筠最爱的黄桃,而贺随风对于甜品的态度一般,幸好也不需要他的帮助,那两人就足以解决掉全部蛋糕。
吃完饭宋如筠躺在沙发上消食,贺随风洗完碗出来顺便问道:“张年后天要走了,明天晚上他请吃饭,你也一起去吧?”
宋如筠说:“想好去哪实习了?”
“嗯,深圳。”
“大城市啊。”
他说,接着就自言自语道:“也对,我们这太穷了,哪有什么公司,送一程吧,以后说不定也见不上了。”
贺随风心头一跳,就听见他又接了一句:“我也该走了。”
舌尖泛起苦涩,沉默了许久,他才找回声音道:“下一站,你要去哪?”
宋如筠沉吟片刻说道:“往北走吧,想喝烈酒吹大风,也想爬高山看草原。”
“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几天。”
贺随风清楚他是临时起意毫无规划,可他更明白他真的会说走就走。
他嘲笑自己在护城河边的那夜居然天真到相信宋如筠的鬼话,什么只有我能绑住你,不过是被酒精冲昏了头脑随口说出的戏言,换个人在现场他也会说些类似的谎话。
要挽留吗?
他问自己。
换句话说,他能留住他吗?
明明不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吗,不是说没有艺术家会不爱自己的作品吗,就像上帝对待亚当,那为什么还是不愿意为了他留下呢?
宋如筠翻看着国内地图,思考下一站的目的地,
甘肃,沈阳还是烟台?
距离那个吻过去两个小时了,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至于那个吻到底是冲动作祟,还是意乱情迷,抑或是压抑许久,谁在乎呢?
那个吻本不该存在,他想。
早在很久以前,所有事情还没发展到现在这种不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困惑这个问题——什么才是爱呢?
他尝试用各种方式来解答,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正如同《小王子》里写‘想要和别人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掉眼泪的风险’,爱上一个人就是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交给对方凭他拿捏。
他没有这个勇气。
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做到心甘情愿的给予他人爱,也不相信有人会爱这样的自己。
很荒唐的是,在某些时刻,他又想要拥有这份爱。
他读《面纱》,读沃尔特说出那句’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随后抱有慷慨赴死的决心拉着凯蒂一同前往霍乱之地,他读《洛丽塔》,读亨伯特的自白,‘洛丽塔,我□□,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一如他反复观看《小姐》,当淑熙得知朗读的真相时,她愤怒地毁坏那些在她眼里肮脏丑陋的书籍,正如她解开了秀子的枷锁,两个人得以手拉着手在草原上奔跑。
那句‘她是到了冬天就用偷来的皮革钱包来编织大衣的有名女贼的女儿,她的孩子也可能是盗贼、是扒手、是骗子,可她是毁掉我现有生活,拯救我的生活的我的救援者,我的玉子,我的淑姬’,被他倒背如流。
但他还是不懂爱,他也不曾写过爱。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他应当写爱的,尽管他写不出健康的关系。
像在人生的一些时间段里一样,他应该也曾非常短暂的爱过一部分人,只是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爱他们,还是爱他们身上与自己相似的某个特质,又或者是享受爱着别人的自己。
或许他只是疯狂迷恋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