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贺随风从始至终都不认为他能够拉住宋如筠,也没有什么理由去绑住他留下他。
他手里握着风筝的线,想松又不敢松,想拉又拉不动。
“你比谁都清楚,也只有我最理解你。”
“那是不错。”
宋如筠点点头,拿起酒杯晃了晃,笑眯眯地说道:“你我呀,是一体两面。”
贺随风原本想说不,你还是不知道,可最后还是咽了下去,饮了口酒说:“宋如筠,痛苦就痛苦吧,奇怪就奇怪吧,你总是一边认可自己又否定自己,承认自己又打击自己,爱自己又恨自己,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安慰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痛苦从不是庸人自扰。
“我明白,对你来说光是活着这件事就够累的了,我也想不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值得为之你奋斗的,但我还是想说推迟一点死吧,至少陪我再多留些日子。
“我是为你而来的,你总要让我再多看看你。”
宋如筠原本在桌上敲击的食指缓缓停下,面上还是那副百无聊赖的神情,只是说出的话却难得带了几丝奇异的温柔。
“再没有比你我更不可分割的关系了。”
他看着远方,声音低到几不可闻的地步,“至少总有一个人,是因为我才幸福的。”
*
张年是被烧烤的香味熏醒的,睁开眼瞅见那俩人碰了杯一人吃了一串烤肉,他立马一骨碌爬了起来。
“哟,酒醒了?”
最先注意到他的是宋如筠。
他愤怒道:“你们吃宵夜居然不带我!”
“怎么可能,”宋如筠捂住心口说道,“你怎么能这样揣度我们,亏我和小贺还专门给你买了烤肠。”
……槽点太多贺随风不知从何说起。
但看见张年一脸欣慰地边吃烤肠边嫌弃道:“下次不要买脆骨肠,我不喜欢吃这个。”
他心想,不喜欢就对了,狗也不喜欢这个。
这是宋如筠为了喂楼下的流浪狗买的,不知道小狗喜欢吃哪种所以几种口味都买了,最后就剩下这个它连碰也没碰。
他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已经发展到哥俩好的地步,选择把刚才那句话给咽回去。
“王浩博呢,他不吃吗?”
宋如筠从和张年的推杯换盏之间抽出空来抬头问道。
张年酒还没醒透,迷迷糊糊地说:“几点了都,他还没睡?”
宋如筠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说道:“才十二点,他屋里灯还亮着呢。”
贺随风只得喊了一嗓子,那小子立马冲了出来,
“作业写完了吗?”
贺随风问。
“还差一点。”
王浩博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嚼着烤串答道。
“慢慢熬吧,”张年拍拍他,“等到大学就轻松多了。”
他显然对这句话早就习以为常,并不放在心上,只嘀咕了一句:“你们都这样说。”
贺随风催促道:“早点吃完回去睡觉,不然你明天又起不来。”
宋如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换我六点起床恨不得一头磕死在床上。”
“少张口闭口死啊活啊的,”贺随风睨他一眼,神色有些不虞,“真招来了怎么办。”
他倒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耸了耸肩说道:“所以啊贺随风,你可千万得活得比我长,不然我的墓志铭谁给我写。”
贺随风眼皮子跳了跳,被这家伙气得脑仁疼,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手机铃声给打断。
看见屏幕上跳跃的名字,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张年,对方正跟宋如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恨不得当场桃园结义,根本顾不上他这。
他拿起手机去了阳台,把玻璃门拉上以后才接通问道:“喂,发生什么事了?”
蒋寒灯的人品他再清楚不过,乐队组建后足足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和他们变得亲近,在这之前只当他们是一起上班的同事,一个月都说不上五句话,就算后来熟了,也极有分寸感很少麻烦他们,但凡找他们帮忙的地方,都是她自己做过不成没办法才来的。
像她这样的人,没什么要紧的事是绝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电话那头蒋寒灯抿了抿唇才问道:“你能借我三万吗?”
不等贺随风拒绝,她就继续说道:“我知道,这钱不是小数目,你不愿意借我也不会怨你的,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会写借条的,还有身份证照片也押给你,纹身店那边……”
她心里明白,哪怕是再好的关系,一扯到借钱这事也是不沾最好,因此被拒她也能接受。
“我什么时候说不借了?”
他打断了她的话,说道:“纹身店就不用了,你靠着那个吃饭呢,再说那也是你租的房子,你明天给我补个借条就行了,卡号发我,我转给你。”
不得不承认,刨除她没几个朋友这个原因以外,蒋寒灯之所以第一个给贺随风打电话,也是明白他的人品。
他就是那种无论再烂的事,只要他说给你办,就一定竭尽所能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这世道能办事的人向来不多,能扛事的人就更少了。
蒋寒灯也没再矫情,只说道:“你放心,这钱我两年内连本带利绝对还清。”
贺随风清楚,她这号人素来麻烦了人就恨不得用什么东西补偿一下,不是为了两清不两清,而是不愿意欠人家的,你要是不收,她反而更加难受。
”不用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不着急结婚。”
说这话时客厅爆发出一阵大笑,他循声望去,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笑话惹得那俩人差点笑背过去,宋如筠倒是握着酒杯喝了一口,见他在往这边看,还不忘对他挑了个眉。
真奇怪,贺随风想,别人看宋如筠只觉得他是璀璨夺目的珠宝,实际上却是敢以卵击石的疯子,只有他清楚这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捂不热也砸不烂。
蒋寒灯又道了句谢,他挂了电话把钱转过去后这才推门进去,一边坐下一边笑道:“说什么呢,笑这么高兴。”
“还不是上次跳水那事,”张年是个没心眼的,下意识就回答道,“我说你跳下去以后被观众传来传去不肯放下来,最后衣服都被扒了哈哈哈哈。”
跳水,是指从演出舞台上跳下去被观众接住,是活跃演出氛围的一种方式。
他咬牙切齿道:“只是丢了个外套!”
“我就说是真的了,你们还不信。”
张年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继续说道:“银滩游泳那次才搞笑呢,小宋你别被他现在这个样子蒙骗了,他这人才是最疯的,可能是没对象吧,寡汉条子也能理解。”
宋如筠:“你叫谁小宋呢?”
贺随风:“总比某人好,暗恋那么久,结果呢?”
这一下又戳到张年的伤心事,他哭丧着脸说:“我不是怕搞得连朋友也没得做吗。”
“你又不是启封人,以后还会再来启封几回,你缺这一个朋友?”
这是贺随风说的。
“喜欢就一定要得到吗,你喜欢一朵花,看它在枝头上开着不好吗,非要折下来带走吗,时间久了,哪怕是假花也会褪色。”
这是宋如筠说的。
贺随风听了这话冷哼一声,说道:“何必找借口开脱自己的胆小,不过我不建议你去。”
谁知宋如筠却点点头说:“对啊,‘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虽然我不怎么喜欢日本文学,但这句我还蛮认同的。”
真是块石头。
张年虽然搞不懂宋如筠在说什么,但还是不敢承担失败后连朋友也做不了的可能,因此更拿不准到底应该怎么做。
“你怎么还没走?赶紧回去睡觉,”贺随风看向王浩博说,末了还不往补上一句,“你要是敢在初中早恋你爸非把你腿敲断。”
他这才麻溜地跑进卫生间洗漱准备上床睡觉。
贺随风又看向张年说道:“你今晚睡哪,沙发?”
“我当然和你睡一起啊,”他看见贺随风的脸色,马上换了人选,“我和宋哥挤挤。”
“这不行,”宋如筠立马半真半假地蒙他,“我前段时间找人算过的,我这个人吧,命不好,三十岁那年会有场大劫,像你这种身弱的最好离我远点,万一坏了你的运气就不好了。”
张年一听深以为然,贺随风那边他又搞不定,只能认命地说道:“给我拿个被子我睡沙发。”
“先把酒清了再散场。”
宋如筠催促道。
等把酒喝完已经将近一点,宋如筠躺在床上后才有闲心翻看自己所谓的新作,是多年以前不自量力投稿给某家主流杂志的散文,估计是清理稿件时无意间发现的,于是过了那么久这篇文章终于重见天日。
这次他发新作,虽然是短篇但起码破了关于他早已身亡的传言,再加上他的名气,一时间不少营销号纷纷出动好好蹭了一把热度。
哪怕是有些评论说他是仗着流量才过得审,在别人搬出他的那篇作品看完后也只能哑口无言说句还行。
他打开微博,私信和评论的消息几乎把后台塞爆,他眼尖地瞧见有个蓝v的出版社发了消息,问他打不打算出本文集或自传。
还没等他点进去婉拒,就被新的消息挤到下面不见了。
老实讲,这两个选项宋如筠从来没想过,也不打算做。
对他来说写作太吃状态了,文思泉涌时下笔如有神助,陷入瓶颈时在桌前枯坐一天也不过百字,他写不出对自己来说一无所知的东西,也没办法蒙蔽自己落笔,因此下一篇文何时才能产出连他自己也说不准,一个星期,一个月,又或是一年?
至于自传那就更令人惊悚了,像他这种人,哪怕是在日记里也会说谎,他的确不介意袒露自己的卑劣,但还是有小部分的丑恶和不堪是他不愿意展露的。
他还记得大学毕业前夕整理毕业材料需要写自传,他照着模板改动时居然真写了几句真心话,在那一刻他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居然是恐慌,太荒唐了,他居然试图在这种无用的文件里剖析自我。
许是夜晚使人变得感性,他只好停笔等到白日。
他想,就当他永远说假话好了。
最好把他剖析自我的输出当做废话,不听他没能藏住的心声,把他粉饰痛苦的玩笑当做乐子,别去深究谎言下掩盖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