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桑贾伊·辛格把车停靠在峭壁边沿,眺望辽阔的大西洋日落,直到暮色四合,星辰开道,桑贾伊·辛格又驱车来到亚特兰蒂斯沙丘,距市中心仅一个小时路程。
这片沙丘如盐晶,沙砾是白色的,往近了看又呈淡土色,一望无际的纯白沙丘在季风力下塑造成优雅的月牙形,如一弯弯银月。
白色沙漠的夜晚如此壮阔,如此安静,美得成为葬身之地也不足惜了。黑暗柔软地贴伏在大地上,除了天苍地茫的风,听不到一丝人间的声音。抬头,漫天银华,星辰静静地躺着,一颗一颗如天空闪烁的瞳仁,随着时间流转扎堆成一条巨大的银色长河。在野漠荒穹里,星星落得极低极低,仿佛伸手就能抓到,发光的东西,连堕落起来都这般堂而皇之的美着,我渺小地仰望着,似乎又看到湮于世事尘埃下的万种凋谢。
如此壮丽至不可思议的场面,让人原谅天地间一切不公。我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疲惫感顿时消失。
桑贾伊·辛格安营扎寨,开始搭建帐篷,我借他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
“小浥,是你吗,你在哪里?还好吗?有没有出什么事儿?身体怎么样了?”妈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焦急。
我赶紧回答:“我没事,一切安好。”
“那就好,我和你爸很担心你,特别想你。”
“妈妈,我在看星空呢,好多星星,好大一颗。”我短促笑了声,望着天空幸福地说。
“很美吗?”妈妈温声问道。
“对,超级美,我现在很开心,我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不会让我时刻想着什么时候会死。”
“小浥,你开心就好,你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身体,不要贪玩,也不要做危险运动,记得按时吃药,知道了吗?”妈妈在那边细细嘱咐道。
我全部应下,又随口聊了会儿,见桑贾伊·辛格搭好了营帐,才挂断电话。
繁星当空,浩瀚无垠,分明地感觉到斗转星移,我和桑贾伊·辛格坐在一处戈壁石上聊起了天。
他身上随时随地都能掏出一瓶酒来,变术法似的,他仰头灌着勃艮第红葡萄酒,液体顺着下巴流到胡须,他喝得很尽兴,诚邀我尝试一口。
“我酒精过敏。”我婉言谢绝。
桑贾伊·辛格不乐意了:“你这小孩,怎么那么多毛病呢?”
我无言笑笑。
“对了,你来开普敦是干嘛的?”我对他的身份始终一无所知。
桑贾伊·辛格似笑非笑,浊亮瞳孔映出稀碎光彩,用半真半假的语气道:“来拯救你的。”
我一愣,旋即同时笑开,我看向他,他也眯起眼睛看我,勾起嘴唇,接着又灌一口酒。
“别逗我啦,你快如实招来。”我无奈说。
桑贾伊·辛格这会儿正经几秒,粗大的指节悠哉甩两下酒瓶,还是那句话:“说出来你也不信,我就是来拯救你的。”
我轻笑一声,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难道他是上帝不成?
不过他不打算说,我也不继续问了。
桑贾伊·辛格脊椎一挺,脖子凑前仰去,似乎看到了什么:“那边有火星苗。”
“看到了,怎么了?”
“证明有人在。”
他站起身:“走,我们去看看。”
你八卦什么呢?
我心里腹诽,还是跟了上去。
跨过山丘,但见不远处点燃一簇篝火,焰火四周围了一群传教士在举行什么圣人仪式,他们双手合十,眸光虔诚,并非向着火,而是面向远方。
“是传教士。”桑贾伊·辛格说。
我看着他们,不由得想起悉达多,“类似于朝圣者?”
“嗯,是的。”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基督信徒,还是寒冷的深夜沙漠里,我有些意外。
疑惑浮上心头,我好奇发问:“他们在拜什么?”
“星辰。”
“星辰?”我更为疑惑了,“为什么要祭拜星辰,它们就是一颗普通的恒星啊!”
夜深十分,他们举行完朝圣仪式,便继续赶路前行。桑贾伊·辛格目送他们步伐平稳向荒原的黑暗里走去,用平静的声音解释道:“在修道院里,星星是永恒的修士,那是最高级别的道。”
风声渐息了,朝圣者的影子慢慢变淡,最终变成一个个黑点,夜晚愈来宁静深邃,空气凛冽,清透,寒冷,每一丝呼吸都尤其清晰。
桑贾伊·辛格在清冷空气中开口,道:“你可以多仰望星空,让心变得明亮,它会教你如何透明地接受一切痛苦。”
我顺从地收回视线,仰头仰向天穹,也许,生命的奥秘就在其中。
我没看他,喃声道:“你痛苦过吗?”
桑贾伊·辛格仿佛看透尘世一切,像个智者:“人活着就是痛苦的,带领你穿过人世陡峭的炼狱那个人,始终是你自己。”
是的,自我。
源自于我,自我拯救的力量。
我换了种别样的目光看他,崇拜,欣赏,刮目相看。
他变得和第一眼完全判若两人。
“可是,自己又怎么拯救自己呢?”
“这个……”桑贾伊·辛格有些难住了。
我了然,识趣地不再追问。
我默默想着,脑海里浮现出鹿槐,一种模糊平静的**出现又消失,她就像缠缚我身上的伤口,时不时在隐隐作痛,下一秒,我的眼泪猝不及防猛烈冲出眼眶:“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死,我最爱的人还在这个世界,我想好好爱她,我想我不能离开她,失去她犹如失去时间。”
桑贾伊·辛格久久不语,似乎在思考,又过了片刻,他仰头对天:“可悲的人心,把一切事物都纳入秩序,将纬线和经线绘满地球全身,将道和爱束缚世人。”
“我和你讨论什么爱情呢,你生性凉薄多情,你比我更不明白。”我自嘲笑了笑。
桑贾伊·辛格不置一词,被骂了也不恼怒:“我虽不爱人,但我深知,爱一个人,是要有信仰的。”
“什么信仰?”
“一种愿意为她上天堂,下地狱的信仰。”
我听得云里雾里,蹙眉道:“那……在信仰里,这可要如何去爱呢……”
桑贾伊·辛格视线平移,定格在我眼中,接下来,他说了一番令我不得不臣服于他智慧的话。
他用和善的目光宁静地看着我,说道:“你爱一个人,要热烈去爱,像安静的修道士热爱基督,热爱圣母玛利亚,像庆祝复活节那样庆祝爱情,像那样去爱……虔诚让爱更亲密,也更伟大。”
我争气了,二更!
把一切事物都纳入秩序,将纬线和经线绘满地球全身,将道和爱束缚世人——出自很久以前读过的一首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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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荒穹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