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万物流光溢彩,好似年华饱满又鲜活,岁月慢慢,时间无穷。
我的身体没有辜负高额费用和父母的期待,它在肉眼可见的变好,我能下床自由走动,能吃能睡,只是监测心跳的仪器自然牢牢挂在我身。
可我知道,那是药物维持着我,而我的身体也终究会对它们产生免疫,生命就是这样,逃出困境,又落入灾难,这种重复的治疗还不如让我一了百了。
我开始厌倦一切,不敢刻意去看那些残忍的数字,不打开手机,不看墙上的钟,我总觉得那是我生命在倒计时。
春日的阳光深情款款,透过冷冰冰的窗台,捂热着我,一会儿暗淡隐去,可又骤然反光灼灼。柔和春日把尘埃浮于空中,我忍不住伸出手接住那一缕光线,它却从我指缝间溜撺了,我不禁感慨,春如故人,山水相逢,这短暂一瞬间也即将消逝了,而我似乎还没见上它一面。
我不想死在春天之前。
我冷不防开口,对妈妈说:“我想出去走走。”
妈妈以为我想去花园呼吸新鲜空气,便上来搀扶陪我下楼,我摇头,说:“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妈妈瞬间沉默,愣了愣。
我故作轻松一笑:“外面的世界我还没看够呢,不想这么毫无意义地死去。”
“小浥,等你好起来,什么时候都能看,现在先好好养病好吗,你才刚恢复不少……”
我再次摇头:“可我不想在医院里无尽等死,我不惧怕死亡到来,我已经触碰到它的模样,我早已做好准备,可当我看向窗外,我所有的想象都源自于外面的世界,我忽然又不想这么索然无味地死了,宁愿死在旷野路上,也不做死亡的奴隶。”
听了我一番话,她纠结万分,做出最后妥协:“妈妈陪你去?”
我微微一笑:“妈妈,你已经陪我走了十几年的路,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走吧。”
“那,你要去哪呢?”
我仰头思考一阵,开始幻想起来,豪情万丈地说:“哪儿都行,走到哪儿算哪儿,去黎巴嫩看古希腊神话,去肯尼亚跳乌卡拉,去佩鲁贾,去有摩尔式建筑的地方,总之,我生命的尽头绝对不是手术台,也不是这一隅病房。”
我的眼睛再次落回妈妈柔软的眼神中。
我以为她不同意,而时间过去仿佛一个世纪,妈妈轻轻点头。
“小浥,你去吧,你要记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你的精神就是整个世界。”
…
就这样,我开始了人生中的旷野旅程。
春天已然逝去,掀开夏之序曲,而我背负行囊,踏上飞向远方的飞机,开启人生中独自一人的自我寻找之旅。
我选了南非开普敦这座极具本土特色之城,我仿佛被一股力量驱使,这股力量叫随心,如冥冥之中的安排,非洲仍然是我首选之地。
历经三十多个小时,在迪拜中转,我满身疲惫踏上前往开普敦的航旅。
途中颠簸,我已毫无困意,从窗外看去尽是一片黑暗,大地在静谧中沉酣。
蓦地,一阵响音传来,我心一惊,手忙脚乱地翻找兜里的手机,把提醒吃药的闹钟关掉,这才如释重负叹了口气,然后蹑手蹑脚地在包中掏出药盒,捡出各种五颜六色的药片,背公式一样,水也懒得去拿了,把十几颗药衔进嘴里,抿着,苦味蔓延到眉头紧皱,我仍一声不吭,强撑自己神色自若。
我微偏头,这才察觉到一个印度人坐在我旁边,他虽坐着,但看起来个头高大魁梧,妥妥的西装暴徒,黝黑肤色中偏棕褐,胡须浓黑稠密,一双欧式大眼正目不转睛打量着我。
我差点一口气把药片喷射出来,吓得赶紧狂吞入肚。
印度人操着一口浓浓口音的英文朝我问道:“嘿,小伙,你还好吗?”
我回了句没事。
“可你看起来像奶油一样苍白。”
我瞟他一眼,莫名觉得这个比喻有些好笑,便笑出了声,用英文回道:“我可没奶油好吃。”
那人嘿嘿一笑,和我攀谈起来:“小家伙,你自己一个人吗?”
“对。”
“来旅游的?”
“差不多。”
“可你看起来很不好,现在像面粉一样毫无血色了,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我正要把一块吐司塞嘴里,顿了顿:“老兄,你的比喻让我毫无食欲。”
他又笑了起来,笑声震颤。
老兄笑够了,转脸变得十分严肃:“你生了什么病?”
“无药可治的病。”
“我的上帝,这听起来太要命了。”
我轻扯嘴唇,冷然一笑。
他说:“可怜的人间天使,你还这么年轻就马上要死了,我的上帝,替你祷告。”
我简直对他另眼相看。
自我生病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提这个字,犯忌讳。
这位老兄还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肆不忌惮说出口的。
不知为何,我看他亲近了许多。
窗外黑天,老兄见我许久没回,没了声音,我以为他打算睡觉的时候,他忽然附在我耳边轻声问:“小家伙害怕死吗?”
我被吓一激灵,忙抬起眸看向他,印度人的眼睛与生俱来的大而深邃,如幽幽洞口,我久久沉入其中。
“不怕。”我说。
“勇气可嘉。”
“如果不是这盒药,我早就去见上帝了。”我掂了掂药盒,冲他一笑,语气带点儿讥讽,“恐惧死亡,只会死的越快。”
“你真有意思。”
“所以我想在死前有更多经历,在死亡来临之前先找到生命的意义。”
老兄略带欣赏,眯起厚厚的眼睛:“有充裕的时间思考死亡的人并不多,这个世界的人太忙了,忙得没时间死,你年纪轻轻,思想就这么成熟了。”
我促狭一笑:“因为我比他们先死了呀。”
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思考命运和生命的意义,而那些好好活着的人,他们无所谓意义,无所谓生死,各有各的轨道,所思所选,皆为未知,皆有代偿。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甘愿就此死去,哪怕我在下一秒死,性情使然,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是会伴随这一生的,不论悲欢好像已经注定了我要走这些路。我会像一阵风,自由是我的坟。
老兄静默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他瞧着前方无边暗夜,道:“我们都走在这路上,谁都没有免于死亡的特权,也许最重要的是生命的过程,小家伙,勇敢地去吧,人生是河流,弯弯绕绕才完美。”
我们相视一笑。
我喜欢旅途中认识的每一个人,他们出现在我生命中,绝不因短暂停留而变深刻难忘,我喜欢的是一见如故的那份冲撞。
下了机场,我有些不舍,好奇道:“对了老兄,你叫什么?”
问完之后有些后悔,知道名字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已经相忘于江湖了。
印度人拎着大布包,回了一下头,深深看我一眼,嗓音浑厚深沉:“桑贾伊·辛格。”
下了飞机,我去银行打算换本地货币,结果发现银行卡都不见了。
我心凉了半截。
我又返路回机场找,弄了挂失手续,这一趟折腾下来我已身心俱疲。
天彻底黑下来,我发现背包里只有钱和手机不见了,其他都完好。
我噗嗤一声笑了。
我无所顾忌的躺倒在椅,慢吞吞嚼药,自言自语对着空气道:“来啊,有本事你就折腾死我啊,不还没死呢嘛,其他都是小事。”
这么想着,在死亡面前,钱财被偷确实无关紧要,我坐在机场大厅里,意识渐渐弥散,含着药的苦味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恢复精力,从机场出来,走在街上,身无分文的我瞬间有些后悔单独出行了。
我背着行囊,自暴自弃地坐在乞丐帮派不远处,他们一见我便脸色不善。
我忙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我实在无处可去了,午时已饥肠辘辘,客死他乡虽然悲惨,但这个死法比医院好太多。
直到一辆车在我跟前停下,里面下来一个人,面容熟悉。
“老兄!”我赶紧大喊。
“嘿,小家伙!”桑贾伊·辛格三两步跑过来一把大抱住我,由于我一整晚不吃不喝,肚子里都是胃酸,我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吐了一口臭气冲天的胃汁儿。
“……”
“……”
“哈哈,对不起嘛,老兄。”我干笑道。
“我长得有这么反胃吗?”老兄拿丝巾擦掉污迹。
“没,我饿坏了,你怎么在这儿?”我忙岔开话题。
“路过这儿,然后就看到你熟悉的身影了,怎么一夜不见,你去当乞丐了?”
“我遭遇了抢劫,身上一无所有了,只剩下这堆药,没想到我不是病死,而是饿死。”
老兄捧腹大笑:“你现在不用去见上帝啦,你遇到我了。”他亲密地揽着我双肩,“走,可爱的中国男孩,带你饱餐一顿。”
他把我生拉硬拽着上了豪车。
我们来到坐落码头边的荷兰式餐厅,桑贾伊·辛格点了一份酸牛奶小烘饼,撒了蜂蜜的肉馅糕,生切杖鱼片儿,还有两份烤猪排。
杖鱼肉质细腻,配上酱汁和面包,口味还不错,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绅士风度早已抛之脑后。
桑贾伊·辛格灌了几杯甜酒,他看上隔壁桌坐着一大波妞,是个黑人,身材肥硕,两只胸脯再颠几下就在眼前跳跃而出了,桑贾伊·辛格色眼眯起,嘿嘿笑着,胡须纷飞,我问他笑什么,他一眨不眨盯着那两团浑圆,又一口甜酒猛烈入喉,头也不回说:“给我一个硬.棒,我能撼动两大白花花的地球。”
“……”我简直无语了。
非洲女人抛来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桑贾伊·辛格收到回应,朝她隔空眨了眨眼。
暧昧调戏。
桑贾伊·辛格摆摆手:“嗨喽,奶.子!”
非洲女人怒了,忙假惺惺捂住大胸,虽然徒劳无功。
桑贾伊·辛格看不清全貌了,只能悻悻地收回视线,问我道:“小子,你有没有做过女人梦?”
“啊?”
“就那些梦。”
我脸一红,想起鹿槐:“……”
桑贾伊·辛格一目了然,嘿嘿一个劲儿乐:“做过就做过,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梦中情人,奶.子大不大?”
“你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我以前做过一个可厉害的梦,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上帝见了都得喊一声我的老天!”
“……”我面如土色,“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桑贾伊·辛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