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空旷的草地上,穿着酒蓝色箭袖,脚踩鹿皮长靴的少年正带着一堆人,拦住以沈归砚为首的一众学子,狭长的眼眸透着冷厉,“你们要是现在跪下来给小爷磕两个响头,并大喊‘你是孬种 ‘小爷就放过你们,怎么样,要不然就老老实实的准备挨打。”
“可别说小爷欺负你们,就算是小爷欺负你们,你们又能怎么样。”拦住他们的是贵妃娘家的侄子,国子监里嚣张跋扈的小侯爷——秦祥博。
秦祥博的跟班鄙夷道:“要我说,他们就是贪生怕死的怂蛋一个,昔日太祖就不应该说什么有教无类,一视同仁,要不然也不会养出一群只会耍嘴皮子,背后像狗乱吠的伪君子。”
要不是他们正好路过,还真发现不了这群表面清高的寒门背地里是如此道貌岸然。
背地里骂人骂得比鬼叫还难听,被发现了倒是一个装得比一个死,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孬种。
“沈兄,现在怎么办啊。”被发现的那一刻,穆钦早已吓得双股颤颤,一张脸惨白得无一丝血色,要是他知道说的话会被这位小煞星听见,他就应该做个哑巴。
也怪自己为什么管不住嘴巴。
沈归砚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讽刺,仿佛事不关己,“随机应变。”
要他说,被人找上门也是他们应得的,喝了几杯马尿后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放厥词。
要知道天下大势总逃不过倾轧二字,当年先祖靠着拉拢寒门,挑拨世家与寒门之间的利益争端,扶持寒门建立国子监,为国朝挣脱世家束缚填上重重的一笔筹码,为皇族续命百年。
然而,寒门终究也是世家。
双手抱胸的秦祥博任斜眼乜着跟死了爹娘的一群人,心生鄙夷地踹了离他最近的人一脚,嗤笑,“刚才不是挺嚣张的吗,现在一个两个倒成了哑巴。”
秦祥博生平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这群整天把呜呼哀哉挂在嘴边,实际上眼高于顶,屁用都没有的书生一个。
要真发生事,他们这群文人跑得一个比一个快,真正上阵杀敌的还不是他们这群武夫。
直到沈归砚袖子被拽得不成型,方才走出人群,出声道:“在下私认为小侯爷此举有失公允,要知在场的人,不是谁都像小侯爷这般文武双全。”
“对,没错,你们从小都会教习骑射,善搏斗,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要知道君子讲究修身养性,以理服人,哪里能像你们那样打打杀杀,实在是有辱斯文。”穆钦这时也像是寻回了一丝胆量,跟着反驳。
要是真的比试刀枪棍棒,他们哪儿是这群莽夫的对手。
何况对方的爹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要是他们现在有功名在身尚能硬气,可现在的他们,唯有认怂是最好的出路,虽然他也很看不起,并唾弃这样贪生怕死的自己。
差点儿没笑得前俯后仰的秦祥博双手抱胸,鼻尖溢出鄙夷,“行啊,那你们说说,比什么。”
怪不得老爹不喜欢和文官打交道,对付这种两面三刀,永远自私自利的小人就应该比拼谁的拳头厉害。
沈归砚对上他满是玩味嘲讽的眸子,神情自若,“昔年太高祖是在马背上夺得的天下,曾高赞,银蹬金鞍耀日辉,场里尘非马后去,空中球势杖前飞①,并为此颁布了诏令,将马球列为军队训练的科目之一,依在下所言,不如比赛改为打马球,一为铭记先祖风采,弘我大庆国威,二为凝集同窗之谊。”
秦祥博仔细思考了下他的提议,抚掌叫好,“行啊,咱们就比赛打马球,输的那一方跪下来磕头喊对方三声爹,怎么样。”
穆钦急得再次拽过沈归砚的袖口,拼命摇头,“沈兄,要不我们还是道歉吧,你知道的,我们很多人都没有打过马球,万一从马上摔下来不死也得躺个十天半月。”
他们才刚得罪过他们,依照他们那小肚鸡肠的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要知道马球运动并不像文人墨客口中说的那么好,它往往还伴随着血腥,暴力美学。
甩开他手的沈归砚的眉眼间覆盖一层霜寒,仅是一眼就令人心生胆怯,“难道就任由他们羞辱我们不成,穆兄寒窗苦读数十年,难道连最基本的文人清骨都读没了。”
被他眼神骇到的穆钦缩了缩脖子,害怕得不敢与他直视,“我,我这不是想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再说人生在世,为什么要因为小小的意气用事,从而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秦祥博最看不起像穆钦这种背后骂人骂得不可一世,一被正主找上门就怂得不行的怂蛋,抬脚踹上他屁股,“要是不想比,行啊,现在跪下来给小爷磕两个响头,我就放过你们。”
“我………”被踹倒在地的穆钦咽了咽口水,似在思考。
“你们是不是要打马球,加我一个,加我一个好不好!”穿着丁香紫琵琶袖,下搭青莲襦裙的宝珠见他们还没开始比赛,庆幸自己跑得快。
少女娇甜软糯的嗓音冲淡了此间一触即发的斗争,也似绿叶堆里闯进来的一朵娇俏红花。
秦祥博吊儿郎当的把手搭上宝珠的肩,乜她,“你来凑什么热闹。”
宝珠皱起鼻尖,嫌弃的拍开他的手,“我过来,当然是我也要打马球。”
秦祥博笑得不行,“就你这个小矮子,别是连马都爬上不去,要是曲红缨那个傻大妞说要来打蹴鞠,还差不多。”
提到那人,秦祥博撇嘴,“你说她怎么那么蠢,骑个马都能摔下去,还好意思自称将门虎女,要我说是只病猫还差不多。”
不允许别人说好友坏话的宝珠一脚踩上他的靴子,抬脚重重碾下,“你说本郡主矮,小祥子你又高到哪里去啊,要是红缨今天能来,肯定把你们都找得满地找牙。”
“噗呲,老大,原来你还有个名字叫小祥子啊。”有人憋不住笑,噗嗤一声笑出来。
毕竟小祥子这个名字,无论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太监的名字。
“滚!你们谁敢叫这个,看小爷不把你的皮都给扒了。”捏紧拳头的秦祥博气得直瞪眼。
宝珠扮了个鬼脸,哈哈大笑,“我就叫,小祥子小祥子小祥子。”
“沈宝珠,你别欺负我不敢打女人!”
他们两人打闹时,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道泛着扭曲嫉妒的目光落在身上。
原先和伴读在另一处游玩的萧亦霖走了过来,笑问,“你们这里好生热闹,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哥哥。”宝珠见到心上人,连步子都迈得矜持起来,脸颊腾升两抹红晕,伸手整理了鬓边碎发,娇羞不已,“我和小祥子还有姓沈的准备打马球,萧哥哥你要一起来吗。”
萧亦霖点头,“好啊,孤也好久没有打马球了,到时候你们可得要对孤手下留情。”
萧亦霖来之前就打听过发生了什么,原是一众寒门子弟喝了几杯酒下肚后,不知谁起了个头怒斥由秦祥博为首的一干世家子弟仗着荫庇哪怕不学无术,惹是生非,却仍能得到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都碰不到的位置,如何能让他们不怨,不嫉,不妒。
有人起了话头,一群人又在酒精的怂恿下,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骂得正至兴头上,正好遇到打马而来的秦祥博一行人。
秦祥博素来是个脾气暴躁的,哪里能受得了有人当众骂他,当即把这群人围起来,准备以比试之名行殴打之实。
要知道秦祥博那伙人自小就在军营里练过的,哪儿是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打得过的。
时下重文轻武,国子监虽教六艺,也总会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乃是武夫所为,轻易堕了文人风骨。
宝珠娇嗔,“萧哥哥你谦虚了,谁不知道你马球打得好啊。”
他们这一队本就是碾压沈归砚那一帮人,加上萧哥哥简直是如虎添翼,她还能在球场上趁机同萧哥哥接触。
让萧哥哥明白,她沈宝珠和其她女人都不一样。
不动声色挡在宝珠娇羞仰慕的沈归砚皱起眉头,问,“要是殿下下场,规则是否也得要修改。”
宝珠呛声,“你该不会是怕了吧,你要是怕了的话直说就好,本郡主又不会欺负你。”
“不,在下指的是,如果殿下和永安郡主一起参加,双方人数便会不匀。”
“很简单啊,你那边在加一个人,我们这边在少一个人不就行了。”宝珠认为他的脑子可真笨,连那么简单的事情都要弄得复杂化。
萧亦霖眸光清浅的落在沈归砚身上,随后又落在躲在他身后义愤填膺却指望着他人为自己出头的一伙人,扬声道:“孤和沈同窗一队,人数正好。”
他的一句话,令宝珠吃惊得红唇微张,“萧哥哥,你不和我,还有小祥子一队吗?”
秦祥博没想到他也会来凑热闹,更没有想到他会和沈归砚一队,他倒是没有意见,“行啊,不过殿下应该知道,球场上不论身份高低,只论手底下真功夫,要是不小心伤到了哪里,可不能怪嘴于我们。”
他姑母是贵妃,贵妃所生的五皇子是他堂兄,他自然也讨厌这位装腔作势的三皇子,能让他吃瘪丢脸的事,他又怎会拒绝。
“岂会,孤也希望各位不要因为孤的身份,从而对孤手下留情。”
“萧哥哥,你为什么不和我,还有小祥子一队。”人群里面最不开心的当属宝珠。
萧哥哥和姓沈的一队,那她到底是应该赢还是输,要是输给姓沈的,她指定能在半夜呕死,要是赢了,她又担心萧哥哥不开心怎么办。
双手负后的萧亦霖垂眸,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许,“宝珠希望孤和你一队。”
“当然。”宝珠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她点头的速度慢了显得不真诚。
“所以萧哥哥,你能不能………”在她即将开口时,沈归砚及时打断她想要说的话,“宝珠同学,我有话要和你说。”
被打断了话的宝珠不满的眼梢上挑,“你现在是来认输跪地求饶的吗,行啊,只要你对着本郡主磕三个响头,本郡主就放过你,怎么样,要不然到时候你输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磕头更难看。”
沈归砚并不接她的话,伸手取下她发间不小心沾上的一片枯叶,“上场后,记得小心。”
“这种小事还要你来提醒本郡主吗。”倨傲得扬起头的宝珠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转过身,双手叉腰恶狠狠道,“你等着,等下本郡主一定要打得你跪地求饶,让你知道小看本郡主的下场。”
沐浴于阳光下的沈归砚扬唇,“好,那我拭目以待。”
冬儿和雪苹得知小姐要去打马球时,急得不行,“郡主,你怎么不去劝一下小姐,蹴鞠场上都是男人,就小姐一个姑娘家,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啊。”
要知道往年打马球遭遇意外的人可不少,还有人以比赛之名,行杀人之事,这也是马球逐渐没落的主要原因之一。
张绾晴也担心她会受伤,却不像她们那么担心,双手撑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红旗招展的场上,抿了抿唇,“宝珠的马球是红缨教的,我相信她,就算我们去劝,她又真的会听吗。”
雪苹摇头,小姐的性子格外执拗,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很少会回头。
现在就只期盼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很快,他们要比赛打马球的消息就像是六月柳絮,不用风吹,都能飘到他们的耳畔,更有人光明正大的开起赌局,赌哪一方会赢。
本来大家都是会压秦祥博那一队,又在萧亦霖下场后选择暧昧起来。
虽说陛下如今未立太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三皇子是最有希望被立为太子的人,哪怕明知晋王那一队会输,为何趁机借此机会交好。
临上场前,骑着灰色马驹的宝珠看着骑着枣红马而来的沈归砚,越看,越觉得他的马儿好看。
那样好看的马儿,何该是自己的。
立即娇纵的命令道:“你下来,本郡主看上你身下的那匹马了。”
…………
随着比赛开始,两方人马纵马飞驰,马蹄飞溅,手持鞠仗追逐着场内上的一枚漆朱红圆球。
场内沙尘四起,场外人声鼎沸,都在为自己支持的一方摇旗呐喊。
因为是女子,从一开始就不被所有人防备的宝珠揪紧时机,纵马冲进人群,又仗着身量狭小,弯腰扬起月杖捶向七宝球。
这场球赛是双门球赛,双方各自留有一人守门,只要一方进球,便可得分,由文史报数,并为赢方插上一面小红旗。
比赛三胜两败,谁先得到三面小红旗者为胜出。
当宝珠的球没有任何阻拦的进入蓝方那边的球门时,周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场外爆发出强烈的掌声。
为宝珠捏着一把心的张绾晴激动得直接跳起来,双手并拢呈喇叭状喊道:“宝珠,你一定要赢啊,我可是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都压在你身上了!”
骑坐在马上的宝珠更是骄傲得不行,这就是你们小看本郡主的下场。
“沈宝珠,想不到你也还挺行的。”纵马而来的秦祥博朝她吹了声口哨,挤眉弄眼。
宛如孔雀开屏的宝珠抖了抖羽毛,全是得意自满,“你也不看看本郡主是谁。”
“你只是侥幸入了第一球,说不定等下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小祥子,你找死!”宝珠气得抡起月仗,作势朝他打去,“本郡主哪里是运气好,分明是厉害,要不是厉害,第一个球怎么是本郡主拿下的。”
突然挨了一仗的秦祥博疼得龇牙咧嘴,“沈宝珠,你那么凶小心以后没人敢娶你。”
“本郡主能不能嫁出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没有人说过,永安郡主也会打蹴鞠,打得还那么好。”从上场到现在连球都没有见着的穆钦羡慕得不行,亏他前面还庆幸蹴鞠场上有个比他还不懂球的永安郡主,现在看来,只有他才是真正的俳优。
“蹴鞠起源于汉,兴盛于唐宋,当时上至皇帝,宗室亲王,下至走马贩卒都对打马球独有钟爱。即使现在不在向立国初重武轻文,不能改变的是,一些贵族从会走路开始就得学会骑马,而打马球,又恰是马上技艺。”沈归砚眸光闪烁的注视着场内耀眼夺目的她,一度移不开眼。
他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耀眼,也嫉妒能和她青梅竹马长大,肆无忌惮嬉笑打闹的秦祥博。
沈归砚看出他的担忧,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等下你拖住永安郡主,不要让她靠近内场,剩下的交给我。”
打马球虽风靡整个王朝,不代表它不会发生危险,何况是在一个双方队伍里早有龌龊的比赛中。
进了首球后,意气风发的宝珠勒紧马绳,双腿夹着马腹朝正被大家追逐的七宝球跑去。
等她远远甩开想要包围住她的人,并离球越来越近之时。
侧身骑马,弯腰下身。
月杖快要碰到马球之时,马儿突然前蹄仰空嘶吼,疯狂想要甩走身上的宝珠。
①出自敦煌曲子词《杖前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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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